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既言有法,就请施之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既言有法,就请施之 (第2/2页)回宫的路上,马车内微微摇。
朱标捏着一根细绳,心里还在回味拆棚之事。
他忽然问:“皇叔,这‘暗尺’……”
朱瀚看他:“你听出来了?”
“你说青衫人停不住,便让他说‘想要’,我就想起你在棚下对书童说‘你把停写成亭’。我猜,皇叔你心里又多了一把尺。”
“这把尺,你也有。”
朱瀚道,“叫‘听实’。你若敢在心里先承认自己‘想要’——想赢、想快、想被人夸——你就能听出别人那一口虚气。拿人当人,别当戏子。戏子要演,人才肯看;人只要说,别人就肯听。”
马车外,宫城的檐牙飞出一抹黑,像一张大口在夜雨后吐出一口新气。
车刚进承天门,一名内侍已迎在廊下,低声道:“皇上急召。”
奉天殿里烛火如昼。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身旁放着一根旧竹杖,是打仗时带来的,从未离身。
他见二人,眼里有喜有怒,把竹杖往桌上一敲:“朕说那个什么‘公棚’,果然是祸端!你们拆得好!”
朱瀚躬身:“兄长息怒。偷法者,偷了名。”
朱标气笑:“这是要把绳子变成绳索,套在人脖子上。”
朱元璋哼了一声,眼角的皱纹深了一道:“你皇叔刚说完‘名’字的害,杨宪就递上这样的折子。他是读书人,懂不懂?”
“他当然懂。”朱瀚淡淡,“所以才想借名。在朝堂挂上匾,便以为理直气壮。”
“那你们说,怎么办?”朱元璋盯着两人,目光如钉。
朱标上前一步,沉声:“臣请对杨宪,当庭辩。”
朱元璋挑眉:“你?”
“是。”朱标抬眼,“儿臣不想总躲在皇叔背后。”
朱瀚看着他的侧脸,微微一笑:“那便辩。不是辩他的嘴,是辩他的心。明日午朝,棚在殿门口搭起。谁上朝,先摸绳。让他当着百官,摸给天下看。”
朱元璋哈哈大笑,笑声里有年少打马过关的豪气:“好!就这么办。”
第二日,午朝。
奉天殿前,果然有一根红绳静静悬着,绳下放着一块不写字的光滑木板。
百官面色各异地走来,或好奇或不屑,最终都还是伸手摸了。
有人摸完舔了舔嘴唇,有人摸完咽了口唾沫,有人摸完眼神躲闪。
朱瀚在侧,背手而立,神情淡淡。
朱标站在他旁边,一身朝服,眉目沉稳。
杨宪姗姗而至,身着朝服,冠带整肃。
他见了绳,先是一怔,随即冷笑:“殿前立杆,如同戏台,成何体统?”
朱标往前一步:“杨大人,你执意要立官棚,就请先摸绳。你摸得稳,天下人才能服你立;你摸不稳,写得再多的章,都是一纸空谈。”
杨宪面色微僵,转瞬即复常,走到绳前,伸手按上。
他极尽克制,呼吸放缓,手掌在绳上停住,整个人像融进了红色之中。
人群里有人低声称赞:“稳!”又有人冷冷哼了一声,不表。
朱瀚看着,心里的暗尺轻轻一拨——杨宪稳,稳在气口,但他刻意把肩胛向后,借了背脊的力压住胸腔,像是把一口翻滚的水摁在锅底。
摁得牢,却不透气。若是行军,这样的人走不长。
若是断案,这样的人记得的,是自己的说法。
“杨尚书稳。”朱瀚朗声,“但稳得太满。满则溢。你若立官棚,朝廷名头一压,旁人连想都不敢再想。如此,棚便死了。”
杨宪收回手,皮笑肉不笑:“我等为百官之先,代天子理天下,是名,也是责。你说心棚要活,要人自定。人心多端,如何让它活而不乱?”
“靠空,靠心。”朱标接口,神色安然,“心棚不是断输赢,是让人把最怕的摆出来。你若立官棚,先问他怕什么,再问他要什么,再让他停半拍。
他自己先松了,争就小了一半。你立不立官棚,不在于你站在棚前是不是官,在于你敢不敢让自己心里的‘要’先落半寸。你想要的是秩序,这‘要’字落下去,就给别人留了路。”
百官哗然,议论纷纷。朱元璋端坐在殿上,表情看不清。
杨宪笑意更冷:“太子殿下说得轻巧。可民间纷争,三言两语怎能定?若不收棚费,谁来维持?若不立官名,谁敢服气?”
“收钱可以,收名不行。”
朱瀚淡淡,“棚费可以,写成‘粥’。每棚每日只收一碗粥,给来此的人喝。官不拿钱,官只拿‘看’——看他手心的汗,看他‘怕’字说得真不真。至于服气——让百姓摸绳。一百人摸,九十人心静下去,你这官就服得起。若摸完绳,还是乱,那就把棚拆了。棚不能立在官上,只能立在心上。”
这一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殿前,熄了一半火,却也逼出一些真正的蒸汽。
杨宪抿着唇不语,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他忽然转身,朝后一指:“既然如此,不如当庭试一试。”
人群分开,露出两名衣着朴素的男女。
男的三十左右,女的抱着个襁褓婴儿,眼眶赤红。
男的作揖:“小民刘山,告同村张二,强占小溪边地界,挡了我家打水。婴儿病着,三日没换水,我……我急。”
他话到“急”字时,喉头一紧,眼眶里的水珠打着转。
杨宪负手:“这等民事,最是棘手。王爷与太子既言有法,就请施之。”
朱元璋面无表情点头:“试。”
朱瀚与朱标相视一眼。朱瀚先请二人摸绳。
男子果然手心发烫,摸上去像要把绳子握断,停不到半息就收回了。
女子抱着孩子,手却出奇地稳,掌心在绳上停得极久,像在上面把婴儿的气息铺开了一小层。
朱瀚心里暗尺一拨,心下有数。
又请对方——张二——上前。那人五十许,面皮薄,眼神躲闪,摸绳时故作镇定,掌心却有细微的跳动,像热锅边的水泡。
“先不是争地界,是争水。”朱瀚道,“地界可后勘,水今天就得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