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1 葬礼在黎明
Chapter.71 葬礼在黎明 (第1/2页)黎明到来时,没有朝阳。
浓厚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一块裹尸布覆盖了整个山谷。风从破损的围墙缺口灌进来,带着潮湿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属于远方的尸群嘶吼。营地里的火焰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几处木结构还在阴燃,冒出缕缕青烟,在灰白的天空背景下扭曲上升,如同不甘消散的魂魄。
李海站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他身后是陆续汇集过来的幸存者——一个昼夜时间,一半的人消失了,有的死在行尸口中,有的死在恶人帮的槍下,有的死在同伴的背叛里。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东西:疲惫,悲伤,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麻木的空洞。
顾胜兰清点完了人数,走到李海身边,声音压得很低:“能动的都来了。”
李海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吐恩搀扶着叶蓁——这个女人依旧眼神空洞,但至少愿意移动了;白楠站在稍远的地方,手上已经没有手铐,但手腕上留下一圈深紫色的淤痕,他身边站着李江,少年扶着已经醒来、正小声啜泣的白灵;顾伯和顾霈正在整理工具;者勒蔑和顾胜兰坐在一个倒扣的油桶上,两人用磨刀石打磨着砍刀,每一次摩擦都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李曼最后一个走过来。她爬上了营地最高处那截尚未完全倒塌的瞭望塔残骸,在那里观察了将近一小时。此刻她跳下来,落地轻盈,脸上沾满烟灰,但眼神依旧锐利。
“周边三公里内,没有大规模尸群活动迹象。”她报告,“但零散行尸还有,大概二三十只,在营地外围游荡。我已经清理了靠近的几个。”
“辛苦了。”李海说。
李曼摇头,走到人群前,她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李海身上:“葬礼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李海说,“趁还有力气,趁还没下雨。”
他转过身,面对所有幸存者:“我们需要把死者埋了。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更不能……让他们变成它们。”
这句话让不少人打了个寒颤。行尸化的恐惧,是比死亡本身更深的噩梦。
“分两组。”李海开始分配任务,“一组搬运遗体,清理……清理残骸。一组去山谷东侧那片白桦林,选一块地方,挖墓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尽量……让他们完整一点。找到的遗物,也一起埋了。在这个时代,我们能给的体面,也就这么多了。”
没有人反对。在末世的法则里,给予死者一个不被行尸撕咬的安息之地,已经是活人所能做到的最大善意。
搬运遗体是最艰难的工作。
营地里到处都是尸体。有些是完整的,保持着死前的姿态——比如周医生,他仰面躺在空地上,胸口有一个弹孔,脸上还带着最后时刻的惊愕;比如陈岩,他被刺刀捅穿的身体蜷缩在仓库门口,手指还紧紧攥着一把扳手,仿佛临死前还想战斗。
但更多的,是不完整的。
A区围墙缺口附近,景象最为惨烈。那里是尸群涌入的第一现场,也是人们逃亡时被截杀的地方。地面被血浸透,呈现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质感。破碎的肢体随处可见,有些已经无法辨认属于谁。
顾胜兰负责这片区域的清理。她戴上从医疗室找到的橡胶手套——虽然已经破旧,但总比没有好——蹲下身,开始辨认和整理。
她先找到了罗菲和君昊。这对母子的遗体紧紧抱在一起,母亲的背上有无数咬痕和抓痕,但怀里的孩子相对完整,只是脖颈被咬断了。顾胜兰小心翼翼地想将他们分开,却发现母亲的手臂僵硬地箍在儿子身上,用了很大力气才掰开。
她沉默地将两具遗体并排放好,用找到的床单盖住。床单很快被血浸透,但她没有换——营地里干净的布料已经不多了。
不远处,她看到了刘歆怡和菲娅。两个年轻女孩倒在相距不到五米的地方。刘歆怡的手臂被咬得只剩白骨,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恐;菲娅则仰面朝天,眼睛睁得很大,但瞳孔已经涣散,胸口插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钢筋。
顾胜兰将她们挪到一起。在整理刘歆怡的遗物时,她从女孩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料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父母和一个小女孩,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等我回家。”
顾胜兰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将照片放回塑料盒,塞回刘歆怡的口袋。她给两个女孩盖上一块帆布,站起身,继续向前。
最让她难以面对的,是白楠的妻子和女儿。
唐娜倒在距离老谷藏身点不到十米的地方。她的脖颈被咬开一个大口子,几乎能看到颈椎骨,脸因为失血而苍白如纸,但眼睛还睁着,望向天空,眼神里凝固着最后一刻的难以置信和绝望。她的手向前伸出,五指弯曲,像是在够什么东西——也许是女儿,也许是生的希望。
顾胜兰蹲在唐娜身边,伸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睛。手指触碰到眼皮时,还能感觉到一点残留的体温。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将遗体小心地翻转过来,检查背后。除了脖颈的致命伤,背上还有几处抓痕,但不算严重。她尽可能地将破碎的衣物整理好,然后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毯子将遗体裹起来。
就在她准备将唐娜抱起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另一具小小的躯体。
是白露。
那个前些天还在营地空地上跑来跑去、缠着爸爸讲故事的小女孩,此刻静静地躺在一片血泊里。她的额头有一个弹孔——是白楠亲手开槍留下的。除此之外,身体完整,小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稚嫩的弧度,只是皮肤已经开始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败。
顾胜兰的动作僵住了。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她猛地转过身,扶着一截断裂的墙体,干呕起来,但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一只手轻轻拍在她背上。顾胜兰抬头,看到李曼站在身边。女狙击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东西。
“我来吧。”李曼说。
顾胜兰摇头,用袖子擦了擦嘴,重新站直身体:“不。我来。”
她走到白露身边,蹲下身。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轻柔,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孩子。她将小女孩抱起来——那么轻,像一片羽毛。她用另一块毯子将白露裹好,然后抱着她,走到唐娜身边,将母女俩并排放置。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两团被毯子包裹的轮廓,很久没有说话。
“有时候,”李曼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死得痛快,是种仁慈。”
顾胜兰转过头看她。
“我见过很多人死。”李曼继续说,目光投向远方,“有的被行尸活活吃掉,惨叫几个小时才断气。有的受伤感染,在发烧和谵妄中慢慢腐烂。有的……被其他幸存者折磨,只为了一点食物或是一个安全的位置。”
她收回目光,看向顾胜兰:“至少她们走得快。至少白楠还来得及……让女儿安息。”
顾胜兰明白她在说什么。在末世,被行尸咬死的人,如果不及时破坏大脑,会在几分钟到几小时内重新站起来,变成它们中的一员。白楠亲手开槍,是一种残酷的,却也是最后的保护。
“我知道。”顾胜兰低声说,“只是……她还那么小。”
李曼没有回答。她只是拍了拍顾胜兰的肩膀,然后走向下一处需要清理的地方。
另一组人在山谷东侧的白桦林里选定了墓地。
这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背靠山岩,面朝山谷,视野开阔。白桦树笔直地伸向天空,树干上那些如同眼睛般的疤痕,在灰白的天光下静静注视着这群掘墓人。
李海、顾伯、顾霈和者勒蔑正在挖墓穴。土壤因为前几天的小雪而变得松软,但依然需要力气。铁锹铲入泥土,发出沉闷的“嚓嚓”声,混合着喘息和汗水滴落的声音,成为这片林地唯一的声响。
他们没有挖单独的墓穴——时间不够,人手不够,体力也不够。而是挖了一个长条形的大坑,深约两米,宽三米,长度则根据预估的遗体数量决定。
“够了吗?”顾霈拄着铁锹,喘着粗气问道。他已经连续挖了一个小时,手掌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磨破,和手柄上的木刺混在一起,钻心地疼。
李海停下动作,看了看坑的长度:“再挖半米。”
者勒蔑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将铁锹插入泥土。这个蒙古汉子从开始挖坑到现在,几乎没有停过,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燃烧着某种压抑的火焰。
顾伯年纪大了,体力不如年轻人,但他没有休息,只是以稳定的节奏一锹一锹地挖着。每挖几下,他就会停下来,望向营地的方向,眼神里有一种深沉的哀痛。
“小周……小陈……”他喃喃自语,“没想到……最后是我给你们挖坑。”
中午时分,墓穴终于挖好了。长长的一条,像大地上一道新鲜的伤口。
与此同时,搬运遗体的小组也完成了工作。所有死去的同伴遗体——有些完整,有些只有部分残骸——被依次抬到白桦林,摆放在墓穴旁的草地上。每一具都用能找到的布料覆盖着,虽然那些布料大多沾满血污,破旧不堪,但至少给了死者最后一点尊严。
幸存者们聚集在墓穴旁。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白桦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不知是风声还是行尸嘶吼的呜咽。
李海走到墓穴前,转过身,面对所有人。他的目光从一张张疲惫、悲伤、麻木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白楠身上。
白楠抱着白灵。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安静地趴在父亲肩头,小声抽噎着。白楠的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但他的眼睛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们在这里,”李海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埋葬我们的同伴,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朋友。”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但最终放弃了华丽的辞藻,选择了最直白的话:“他们死了。有的为了保护营地,死在战斗中。有的因为背叛,死在绝望里。有的……只是运气不好。”
“在这个时代,死亡是常态。我们每个人都见过太多死人,也许已经麻木了。但我希望,至少在今天,我们能记住他们活着的样子。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声音,他们曾经做过的事。”
他看向李曼:“从你开始吧。”
李曼点点头,走上前。她手里拿着两件东西:一把用旧布条缠绕刀柄的匕首,那是苏和的;一个用铁丝和玻璃珠串成的手链,那是伊拉娜的。
她走到墓穴旁,看着下方新鲜的泥土,沉默了很久。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苏和。”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北边的加油站。你一个人守在那里,用自制的陷阱捕杀行尸,瘦得皮包骨头,但眼睛亮得吓人。我问你为什么不跟其他人走,你说,‘我的战友都在这,我哪儿也不去’。”
她轻轻摩挲着那把匕首:“后来你加入了我们。你说,‘李曼姐,我跟你走,因为你看得清路’。你话不多,但手很巧。营地的陷阱有一半是你布置的,警报系统是你设计的,那台老发电机也是你修好的。你总说,‘给我点时间,我能让这东西再转十年’。”
她停下来,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昨天……你本来不用死的。你可以躲起来,可以等我们回来,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你选了最难的那条路——你冲上去,试图堵住缺口,为了让更多人有机会撤进来。”
她举起那把匕首,在晨光下,刀刃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你说过,这把刀是你父亲留下的。他是个铁匠,一辈子没离开过草原。他告诉你,‘儿子,刀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用来保护该保护的东西的’。你做到了,苏和。你保护了你想保护的东西,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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