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1 葬礼在黎明
Chapter.71 葬礼在黎明 (第2/2页)她将匕首轻轻放入墓穴,放在一个空位里。然后拿起那条手链。
“伊拉娜。”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更加柔和,“我们在一辆废弃的坦克里相遇。当时你缩在角落里,发着高烧,怀里抱着槍,说那是你老公。我当时被你逗得哭笑不得,但没有它你早死在逃难的路上。”
“你跟着我们回了营地。一开始你不说话,只是整天抱着那个破槍。后来慢慢好起来,开始帮忙照顾队友。再后来,你跟我说你想学射击。我问为什么,你说,‘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死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李曼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你学得很快。三个月,五十米内弹无虚发。但你从不主动开槍,除非迫不得已。你说,‘每颗子弹都应该用在刀刃上,每个生命都值得多一次机会’。”
她看着那条手链,玻璃珠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微弱的光:“这个手链,是你用找到的废料做的。你说每颗珠子代表一个你救过的人。我数过,二十三颗。昨天……本来该有第二十四颗的。”
她的声音终于哽住了。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但很快又强行控制住,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硬。
“你们俩……一个像石头一样固执,一个像水一样柔软。但你们做了同样的选择——在最后的时刻,挡在了别人前面。”
她将手链轻轻放在匕首旁边。
“安息吧,兄弟们。”
她退后一步,站回人群里,低下头,不再说话。但所有人都看到,一滴眼泪从她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土里,迅速消失不见。
接下来是白楠。
他抱着白灵,一步一步走到墓穴前。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小声说:“爸爸,我怕。”
“不怕。”白楠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跟妈妈和姐姐……说再见。”
他将白灵放下,让她站在地上,然后自己跪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两具并排摆放的遗体上——那是唐娜和白露。覆盖她们的毯子已经被血浸透,呈现出深褐色的斑块。
白楠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抚摸其中一具遗体的轮廓。他的嘴唇动了动,但好半天发不出声音。
“唐娜……”他终于开口,声音破碎得像是被撕碎的纸,“对不起……对不起……”
他重复着这三个字,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是唯一还能说出口的话。眼泪从他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泥土里。
“你说过……让我保护好你们……我说过……我会的……”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混杂着抽泣,“但我没有……我没有……我眼睁睁看着……我……”
他说不下去了,整个人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那哭声不大,但其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胸口发闷。
白灵站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哭泣,自己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但她没有去拉父亲,只是站在那儿,放声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悲伤和不解都哭出来。
顾胜兰忍不住上前,想抱起白灵,但李曼轻轻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哭了大约一分钟,白楠突然停止了。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眼睛通红,但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那不是疯狂,而是一种近乎觉悟的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然后重新开口,这次声音平稳了许多:
“唐娜,你总说我太较真,说这个世界已经这样了,有些事情不必那么清楚。但我现在想清楚了……有些事情,必须清楚。”
他看向妻女的遗体,眼神温柔而坚定:“你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你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和白灵,自己吃最差的。你总是在我出去巡逻时,整夜不睡等我回来。你总是说,‘没事,会好的’,哪怕你自己都不相信。”
“白露……我的小露露……”他的声音再次颤抖,但他强行控制住了,“你才六岁。你还没见过大海,没坐过飞机,没读过那么多书……你本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但这个世界……它不配。”
他站起身,将白灵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对着墓穴,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但我发誓——以你们的死发誓——我会保护好白灵。我会让她活着,长大,在这个狗娘养的世界里,找到一点值得活下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懦弱,不会再逃避,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转向李海和李曼,眼神复杂,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怨恨:“你们说得对。是我选了老谷,是我相信了他的鬼话。这个错,我自己背。”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但每个字都清晰:“但我不会原谅你们。不是因为我恨你们,是因为……如果我原谅了,就等于承认我妻子的死、我女儿的死,是某种可以‘理解’、可以‘过去’的事情。我不能。”
他抱着白灵,深深鞠了一躬——不是对李海他们,而是对墓穴里的死者。
“所以,就这样吧。但从此以后,我和你们之间,只有合作,没有信任,没有友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说完,他抱着还在抽泣的白灵,退回到人群边缘,不再看任何人。
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远处乌鸦的叫声。
最后是叶蓁。
吐恩搀扶着她走到墓穴前。这个女人依旧眼神空洞,怀里紧紧抱着沈知远留下的外套。她的脸上没有眼泪,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整个人已经空了。
她站在那儿,看着墓穴,看了很久。久到有人以为她不会说话了。
然后,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知远……你答应过我……”
她停下来,似乎在回忆什么,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你答应过我,等这一切结束了,带我去看海。你说你老家就在海边,那里有白色的沙滩,蓝色的海水,傍晚的时候,整个海面都是金红色的……你说我们要在那里盖个小房子,一切重新开始,每天听着海浪声醒来……”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你还说……要教孩子们游泳,教他们钓鱼,教他们在沙滩上捡贝壳……你说……你说……”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站着,任凭眼泪流淌。
“你总是这样……说话不算数……”她喃喃道,声音越来越低,“结婚的时候,你说会保护我一辈子……结果你先走了……在难民营,你说等安定下来,我们就重新办个像样的婚礼……结果还没来得及……现在……现在连海都看不到了……”
她蹲下身,将脸埋进那件外套里,肩膀剧烈颤抖,终于发出了压抑的哭声。那哭声不大,但其中的绝望,比白楠刚才的嚎啕更让人揪心。
吐恩蹲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但什么也没说。有些痛苦,语言是苍白的。
叶蓁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声音都哑了,只剩下抽气般的呜咽。然后,她突然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但眼神里多了一点东西——一点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她站起身,将那件外套紧紧抱在怀里,对着墓穴,一字一句地说:
“知远。我会活着。我会去看海。我会找到你说的那片沙滩,我会在那里盖个小房子,我会每天听着海浪声醒来——代替你。”
她擦掉眼泪,但新的眼泪又涌出来,她不再擦,只是任由它们流:
“还有……那些杀了你的人……我会找到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墓穴一眼。吐恩赶紧跟上,搀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李海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几秒,然后转向所有人:
“入土吧。”
幸存者们开始将遗体一具一具放入墓穴。这个过程沉默而缓慢,每个人都尽可能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死者的安眠。
唐娜和白露被放在一起,母女俩并排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罗菲和君昊也被放在一起,母亲的手臂被重新摆成环抱的姿势,将孩子搂在怀里。周医生和陈岩放在相邻的位置——生前他们是好友,死后也该有个伴。苏和和伊拉娜的遗物被小心地摆放在他们专属的位置旁。
所有遗体安放完毕后,幸存者们站在墓穴旁,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被布料覆盖的轮廓。
然后,李海拿起铁锹,铲起第一锹土,洒入墓穴。
泥土落在布料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接着是第二锹,第三锹……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铁锹翻飞,泥土如雨点般落下,逐渐覆盖了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
没有人说话。只有铁锹与泥土摩擦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压抑的抽泣声。
顾霈一边铲土,一边流泪。他想起陈岩总是偷偷塞给他香烟,想起周医生在他发烧时整夜守着,想起罗菲阿姨做的炖菜,想起白露追着他叫“顾霈哥哥”……
顾胜兰的动作机械而稳定,但她的嘴唇咬出了血。者勒蔑铲土的力道大得惊人,每一锹都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倾注进去。顾伯默默地铲着,每铲一锹,就低声念一个名字,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李海和李曼并肩站着,铲土的动作同步而有力。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都有同样的东西——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当最后一锹土落下,墓穴被填平,成为大地上一道微微隆起的痕迹时,天空终于开始下雨。
起初是细密的雨丝,然后逐渐变大,雨点打在树叶上,打在泥土上,打在幸存者们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上。雨水冲刷着血迹,冲刷着废墟,仿佛要将这一夜的罪恶和悲伤都洗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是洗不掉的。
李海站在新坟前,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看着那隆起的土堆,沉默了很久,然后低声说:
“安息吧。剩下的路……我们来走。”
他转过身,面对幸存者们。雨水模糊了视线,但每个人的轮廓依然清晰。
“葬礼结束了。”他的声音穿透雨幕,“悲伤也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没有时间哭,没有时间怀念,没有时间……软弱。”
他抬起手,指向营地的方向:
“那里是我们的家。它破了,毁了,死了很多人。但它还在。只要我们在,它就能重建,就能继续存在。”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眼神锐利如刀:
“所以我问你们——最后一次问——是要留在这里,重建家园,继续战斗;还是要离开,去找一个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的‘安全地方’?”
没有人回答。但也没有人移动。
雨越下越大。
终于,顾胜兰向前走了一步:“我留下。”
接着是顾霈:“我也留下。”
者勒蔑:“留下。”
顾伯:“留下。”
吐恩扶着叶蓁,叶蓁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白楠抱着女儿,看着新坟,最后看向李海——没有说话,或许已无话可说。
李曼最后一个开口,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会留下。直到最后一个仇人死在我槍下,直到最后一个同伴安然闭上眼睛,直到……这个世界要么毁灭,要么重生。”
李海点点头。雨水顺着他下巴滴落,但他的背挺得笔直。
“那么,开始吧。”
他转身,率先向营地走去。幸存者们跟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融入雨幕之中。
在他们身后,白桦林中的新坟静静躺着。雨水冲刷着泥土,将血迹和悲伤一同渗入大地深处。而那些死去的人,将永远留在这个黎明,成为活着的人心中,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