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虎符照路
第14章 虎符照路 (第2/2页)“末将愿领本部轻骑,绕道鹰愁涧!”李易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僵局。他指着地图上一处标注着“绝险”的狭窄山涧,“鹰愁涧虽险,然叛军防守必疏。
若能趁夜潜过,直插黎城背后,焚其粮秣,断其归路!黎城叛军必乱!届时大帅挥军正面强攻,内外夹击,可一战而定!”
帐内诸将皆惊,倒吸一口冷气。鹰愁涧!那是一条连鹰隼都难以飞渡的死亡峡谷!涧底水流湍急,两侧峭壁千仞,猿猴难攀,更有传说中毒瘴弥漫!这简直是送死!
车丰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李易:“你有把握过去?”
“没有。”李易回答得异常平静,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但黎城就在眼前!大人英灵在上!此路若通,便是直捣黄龙的唯一生路!末将,愿以命相试!”
又是这种不要命的决绝!车丰看着李易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心中那根名为“忌惮”的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这小子……锋芒太露了!然而,此刻战局胶着,这看似疯狂的计划,却如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弱烛光。
“好!”车丰拍案而起,声音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狠厉,“本帅予你五百精锐轻骑!若能成功,黎城首功,本帅亲自为你向陛下请封!”
五百轻骑,趁着浓重如墨的夜色,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鹰愁涧,名不虚传。涧底咆哮的激流声震耳欲聋,湿滑陡峭的石壁在黑暗中如同巨兽的獠牙。
没有路,只有前人或许留下的、早已被风雨侵蚀的浅浅凿痕。战马只能留在涧口,士卒背负着引火之物和短兵刃,手脚并用,在湿滑冰冷的峭壁上艰难挪移。不断有人失足,惨叫着坠入下方轰鸣的激流,瞬间被黑暗吞噬。
有毒的瘴气在低洼处弥漫,吸入者头晕目眩,强撑着前行几步便无声倒下。
李易冲在最前,指甲在岩石上磨得鲜血淋漓,每一次攀爬都是与死神的搏斗。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黎城!大人倒下的地方!必须过去!
当黎熹微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时,李易和仅存的不到两百名形容枯槁、如同地狱归来的战士,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道山脊。
黎城那熟悉的、带着创伤的轮廓,赫然出现在下方薄雾笼罩的谷地之中!
而叛军庞大的粮草辎重营地,就设在城西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上,守卫松懈!
没有片刻犹豫!李易眼中血丝密布,如同受伤的孤狼发出低吼:“点火!杀进去!”
两百名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战士,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狂吼,如同下山猛虎,直扑毫无防备的叛军粮营!
火把点燃了干燥的草料,引燃了堆积如山的粮袋!冲天的烈焰瞬间腾起,浓烟滚滚,遮蔽了半个黎城的天空!
叛军营寨大乱,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
“粮草!粮草起火了!”
“青狗从后面杀来了!”
巨大的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与此同时,正面苦苦鏖战的车丰大军,看到了黎城后方冲天的火光和浓烟!车丰精神大振,拔剑怒吼:“援军已至!布克布鲁粮草已焚!三军将士!破城就在今日!杀!”
憋屈了数日的青国士兵,士气瞬间爆燃!如同汹涌的怒潮,向着因后方大乱而军心动摇的黎城防线发起了排山倒海的猛攻!
黎城,这座吞噬了神捕刘老五的坚城,在内外夹击之下,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城门被撞开,青国士兵蜂拥而入!巷战再次爆发,但这一次,攻守易势!失去了粮草和退路的叛军,抵抗迅速瓦解。
当车丰在亲兵护卫下,踏着叛军的尸体,以征服者的姿态再次踏入黎城残破的街道时,城中大火犹未完全熄灭,黑烟弥漫,空气中充满了焦糊和血腥的味道。
他看到了在城中心指挥残部扑灭余火、组织安置百姓的李易。
李易的铠甲布满刀痕箭孔,半边脸被烟火熏得漆黑,手臂上缠着浸透鲜血的布条,整个人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正指挥着士兵们从废墟中扒出幸存的百姓。
车丰的目光扫过李易疲惫却挺直的背影,又望向那些被士兵搀扶出来、对着李易感激涕零、甚至跪地叩拜的黎城百姓,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更深沉的忌惮瞬间攫住了他。
又是这样!这小子不仅敢拼命,竟还收揽人心?!他勒住马,远远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去:“李易将军。”
李易闻声转身,沾满烟灰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依军礼抱拳:“大帅!”
车丰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语气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关怀”:“辛苦了!此番焚粮破围,你部居功至伟!本帅自会如实……上奏天听!”
他刻意加重了“如实”二字,随即话锋一转,变得不容置疑,“然,叛军虽溃,布克布鲁未擒,余孽尚存!你部伤亡惨重,亟需休整。追歼残敌、清剿叛逆之事,本帅自有安排!你且专心安置百姓,扑灭余火,稳固城防!”
又一次!轻飘飘的“居功至伟”,然后便是剥夺军权,打发去做安抚民生的琐事!李易身后的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愤懑之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李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车丰,望向城中那片曾经爆发过最后巷战、如今已成废墟的区域——大人倒下的地方。他的眼神深处,仿佛有两团幽冷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他没有争辩,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充满死亡与新生气息的空气,抱拳的手未曾放下,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末将……遵命!”
黎城光复的捷报,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帝都。
奏报上,车丰的名字熠熠生辉,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是亲冒矢石、指挥若定的柱石。
至于李易?只在犄角旮旯里提了一句“先锋营亦奋勇”,再无其他。车丰独揽大功,加官进爵的恩旨如同预料般迅速抵达前线。
一时间,车丰麾下诸将弹冠相庆,唯有李易和他的部下,在黎城废墟中默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着同袍和百姓的遗骸。
布克布鲁的主力在黎城一战中损失惨重,败走西北荒漠深处。
布克家族内部因连番惨败而分崩离析,曾经追随布克布鲁的部族首领纷纷倒戈或自立。
青国朝廷发出海捕文书,悬赏万金,缉拿叛首布克布鲁。曾经席卷北境的叛军领袖,转瞬间众叛亲离,惶惶如丧家之犬。
黎城残破的县衙,临时充作李易的住所。
深夜,油灯如豆。李易摊开一张粗糙的北境舆图,手指在布克布鲁最后消失的西北荒漠区域缓缓移动。
他的面前,摆放着几份刚刚由秘密渠道送来的密报,来自那些曾被迫依附布克布鲁、如今人心浮动的部族。狗娃肃立在一旁,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
“大人,”狗娃低声道,“按您的吩咐,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都说……都说车大帅恨布克布鲁入骨,破城后下令掘地三尺也要生擒他,押回帝都千刀万剐,以儆效尤……还特意提到,车帅最恨别人提黎城旧事,说那是他平生唯一败绩……布克布鲁若敢再踏足黎城半步,便是自寻死路……”
李易的手指停在黎城的位置,久久不动。
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恨黎城旧事?平生唯一败绩?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车丰贪功,布克布鲁桀骜。一个害怕被人揭开伤疤,一个最恨被人视为败将。人性,有时便是最锋利的武器。
“还不够。”李易的声音低沉如冰,“再加一把火。就说……车丰在黎城立碑,刻‘车丰大破叛贼布克布鲁于此’,日夜派人看守,扬言要将布克布鲁的人头永远钉在那碑上谢罪。布克布鲁若还有半分昔日枭雄的血性……”
狗娃眼睛一亮:“小的明白!这就去办!定让那布克布鲁听得七窍生烟!”
密报如同无形的蛛网,通过那些摇摆不定的部族,悄然渗入西北荒漠深处。
一个刻意扭曲、充满挑衅与羞辱的“事实”,精准地投向了那个被失败、背叛和愤怒煎熬得几乎疯狂的灵魂——布克布鲁。
青国历1827年,深秋。
黎城在缓慢地舔舐伤口,重建着断壁残垣。
车丰大军主力已班师回朝,只留下部分兵马驻守。
李易以协助善后之名留了下来。这一夜,月黑风高,寒露深重。
黎城中心那片曾爆发最后血战的废墟之上,一座新立的石碑在夜色中沉默伫立。石碑简陋,上面刻着的字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周围一片死寂。
子夜时分。一个高大、佝偻却依旧带着猛兽般气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废墟边缘。布克布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疯狂与不甘的火焰,死死盯着远处那块在夜色中只能看到轮廓的石碑。
耻辱!车丰竖碑?!将他钉在耻辱柱上?!败军之将?不!他布克布鲁还没死!黎城!他失去的,要亲手拿回来!哪怕只是砸碎那块该死的碑!
复仇的怒火彻底焚毁了最后一丝理智。布克布鲁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暴熊,猛地从藏身处冲出,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块象征着无尽羞辱的石碑!
就在他踏入石碑周围那片开阔地的刹那!
“布克布鲁!纳命来——!”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撕裂夜空!
无数火把骤然从四周的断壁残垣后亮起!
将这片小小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李易一身玄甲,手持长刀,如同复仇之神般从阴影中一步踏出,堵死了布克布鲁唯一的退路!
他身后,是数百名早已埋伏多时、眼中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精锐士兵!冰冷的弓弩,森寒的刀枪,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布克布鲁猛地刹住脚步,环顾四周,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
他脸上肌肉疯狂扭曲,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绝望与暴戾:“小杂种!是你?!车丰的走狗!”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如今已布满缺口的沉重阔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就凭你们?!也想拿我布克布鲁的人头?!”
“取你狗命,祭我大人忠魂!”李易的声音冰冷刺骨,没有任何废话,长刀向前一指,“杀!”
箭雨如蝗!刀光如林!士兵们怒吼着扑上!布克布鲁狂吼着挥舞阔剑,如同陷入绝境的疯虎,每一剑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瞬间劈飞了几名冲在前面的士兵!然而,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都是复仇的刀锋!他再勇猛,也挡不住这同仇敌忾的围杀!
噗嗤!一杆长矛刺穿了他的大腿!布克布鲁一个趔趄!紧接着,数把钢刀狠狠砍在他的后背和肩头!鲜血狂飙!他发出痛苦的怒吼,阔剑横扫,逼退近身的敌人,但脚步已踉跄不稳。
李易动了!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在布克布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猛地突进!长刀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凄厉寒芒,带着积郁了无数日夜的血仇与悲愤,精准无比地斩向布克布鲁粗壮的脖颈!
刀光过处,血泉冲天!
布克布鲁那颗须发虬结、犹自圆睁着不甘与疯狂的头颅,高高飞起,在火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弧线,最终“咚”地一声,沉重地砸落在废墟的尘土之中,滚了几滚,恰好停在石碑脚下。无头的尸身摇晃了一下,轰然倒地,溅起一片烟尘。
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
李易缓缓收刀,刀尖滴落的血珠在尘土中砸开小小的深坑。他看也没看地上布克布鲁的头颅,一步步,沉重地走到那块新立的石碑前。火光下,碑上刻的字清晰可见——并非“车丰大破叛贼布克布鲁于此”,而是“神捕刘公讳老五忠烈殉国处”。
他解下腰间的水囊,里面装的不是水,是烈酒。他拔开塞子,将清冽的酒液缓缓倾倒在冰冷的石碑脚下,渗入这片浸透了大人鲜血的土地。
“大人……”李易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叛首布克布鲁,伏诛于此!黎城……已复!”他顿了顿,仰起头,望向帝都的方向,也望向这片饱经战火蹂躏、正在艰难复苏的土地和那些在夜色中默默围拢过来的、眼神复杂的黎城百姓。
火光跳跃在他年轻却坚毅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有复仇的快意,有深沉的悲痛,更有一种历经劫难后淬炼出的、如同磐石般的信念。
“您的话,小易……记下了。”他对着石碑,对着这片夜空,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般郑重宣告:
“城已复,人心……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