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虎符照路
第14章 虎符照路 (第1/2页)青国历1827年的春天,来得迟缓而阴郁。
料峭寒风依旧在帝都恢弘的宫阙间呜咽盘旋,卷起御道石缝里沉积了一冬的灰烬,也吹不散笼罩在琉璃瓦顶之上那层厚重的、名为“北境沦丧”的铅云。
紫宸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空旷的穹顶,更衬得御座之上的年轻帝王身影单薄。
新帝萧逸即位不过几年,眉宇间已经寻找不到那份稚气,此刻却被浓重的忧思和沉痛压得透不过气。
阶下,匍匐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
狗娃——这个从黎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少年亲兵,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露出的皮肤上遍布冻疮和结痂的伤口,像一张被粗暴蹂躏过的破布。
他一路躲过叛军追杀,穿越烽火连天的北境,靠着野草树皮和最后一口“要把东西送到”的执念,终于挣扎到了这象征着天下权力核心的殿堂。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高高捧起双手。
掌心,是那半块被血与汗反复浸透、边缘已被磨得发亮的青铜虎符。
虎形狰狞,符身上深深浅浅的暗红血渍早已干涸发黑,如同无数亡魂无声的控诉。
“陛……陛下……”狗娃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神捕……刘大人……黎城……战死……命小的……交……交给小易哥……”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出带着血丝的涎水,身体摇摇欲坠,“大人说……守的不是城……是人心……是人心啊!”
最后几个字,他用尽生命般吼出,随即眼前一黑,彻底瘫软在地,人事不省。
殿内死寂。
落针可闻。
唯有新帝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半块被内侍小心翼翼捧到御案之上的虎符,在空旷中散发着无声的悲鸣。
萧逸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虎符上。冰冷的青铜,刺目的血垢。
他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燃烧的孤城——黎城!
看到了低矮城墙上,那个穿着破烂捕快服、挥舞铁尺、眼神如燃烧炭火的身影——刘老五!
看到了最后那惨烈的巷战,血肉横飞,力竭而亡,以及那句穿透烽烟、直抵灵魂的临终遗言:“守的不是城,是人心!”
一股尖锐的刺痛狠狠攫住了萧逸的心脏,比北境三城沦陷的急报更让他窒息。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虎符冰冷的边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刘老五最后的心跳和滚烫的嘱托。
守人心?这破碎的北境,这惶惶的天下,人心何在?这沉重的托付,又该交予谁手?
“小易……”萧逸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一个在刘老五身边长大的年轻捕快,一个名字随着黎城陷落一同被掩埋在战报尘埃里的名字。
这个名字,连同刘老五的遗言,像两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陛下!”一个洪亮而略显倨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老帅车丰,须发花白却腰杆笔挺,身着紫袍玉带,出班奏道,他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狗娃和御案上的虎符,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黎城陷落,刘老五殉国,实乃壮烈!然北境糜烂,叛贼布克布鲁气焰嚣张,连克数城,苏什亦危在旦夕!
当务之急,乃速遣大将,统精兵,雷霆扫穴,收复失地,以安社稷!”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将殿内弥漫的悲情冲淡,重新拉回到冰冷的现实——战争需要的是统帅,是胜利,而非一个捕快的遗言和一个无名小卒的悲鸣。
“车帅所言极是。”萧逸的声音响起,异常地平静,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半块虎符上,
“叛军凶顽,北境泣血,确需良将速平。车卿乃国之柱石,老成持重,此征北讨逆之帅印,非卿莫属。”
车丰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矜持,正要躬身谢恩。
“然——”萧逸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扫过阶下众臣,最终落回车丰脸上,“刘老五以命相搏,传此虎符遗言,其志可嘉,其忠可鉴。其所荐之小易……朕闻其勇毅,颇得刘捕真传。”
他顿了顿,迎着车丰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朝堂上瞬间响起的细微骚动,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擢李易为先锋将军,随车帅大军出征!望其不负神捕遗志,奋勇杀敌!”
“陛下!不可!”兵部一将军立刻出列,声音急切,“军国大事,岂可因一捕快遗言而轻授要职?李易籍籍无名,骤登先锋之位,恐难服众,更恐贻误军机啊!”
“是啊陛下!先锋乃大军锋刃,关乎首战胜败!当以宿将充任!”
质疑之声顿起,殿堂嗡嗡作响。
车丰虽未再开口,但那微微下垂的嘴角和不经意间摩挲腰间玉带的手指,已然流露出强烈的不满。
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快,骤然与他麾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平起平坐?简直是荒谬!
萧逸端坐御座,年轻的脸上毫无波澜,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不容置疑的雷霆。
“朕意已决!”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金截铁的冷硬,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刘老五守黎城两月,以残兵弱旅阻布克布鲁虎狼之师于城下,其能岂逊于宿将?他临终托付之人,朕信!此事,无需再议!”
圣意如铁。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车丰袖袍下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旌旗猎猎,铁甲铿锵。
三万青国精锐,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在初春依旧荒凉的官道上蜿蜒北进,沉重的脚步踏起漫天黄尘,遮蔽了天光。
帅旗之下,车丰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紫袍金甲,气度威严,只是那张刻满风霜的老脸上,始终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先锋队列最前方那个年轻挺拔的身影——李易。
李易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轻甲,腰悬制式长刀,取代了捕快的铁尺。
甲胄明亮,却掩不住他眉宇间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肃杀。
他紧抿着唇,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焦土和远处天际隐约的山峦轮廓。
黎城燃烧的景象,大人浴血倒下的身影,狗娃嘶哑的哭喊,还有掌心中那半块虎符冰冷的触感和那句“守人心”的遗言,日夜啃噬着他的心,也锤炼着他的意志。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神捕大人身后跑腿的小捕快,他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沉重使命的先锋将军!先锋,就是要第一个撞向敌人的刀锋!
北境的风,裹挟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残破的村庄,焦黑的田野,倒毙路旁的尸骨,无声地诉说着布克布鲁叛军铁蹄的残暴。
压抑的悲愤在每一个士兵胸中燃烧,行军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
苏什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这座北境曾经繁华的边城,此刻却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伤口。城墙多处坍塌,焦黑的痕迹如同丑陋的疮疤,叛军布克家族的猩红狼首旗在城头嚣张地飘荡。
城下,叛军显然早有准备,营寨相连,鹿角壕沟密布,刀枪如林,反射着森冷的寒光。布克布鲁的主力,竟已陈兵于此!
车丰勒马,望着那严阵以待的叛军阵势,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强攻?代价太大。
围困?叛军粮草充足,苏什城内尚有被挟持的百姓,拖不起。
“末将愿率本部死士,夜攀北城断崖!”李易清越而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指着苏什城北面一段因山体滑坡而显得格外陡峭、几乎垂直的崖壁,那里防守相对薄弱。
“只需打开一道缺口,大军便可趁乱掩杀!”
车丰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李易,又望向那几乎不可能攀爬的绝壁,沉吟不语。
风险太大,几乎是九死一生。但若能成功,确是破局奇招。
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有几分把握?”
“五成!”李易毫不犹豫,“为破贼,虽九死犹未悔!”
“好!”车丰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决断,“本帅予你三百精锐死士!若成,首功归你先锋营!若败……”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冰冷刺骨。
是夜,月黑风高。
李易与三百名挑选出的敢死之士,口衔枚,马裹蹄,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然潜行至苏什城北断崖之下。
仰望,峭壁如削,黑沉沉地压下来,令人窒息。叛军巡哨的火把在头顶晃动,如同恶魔的眼睛。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绳索铁钩摩擦岩石的细微声响。
李易第一个咬住绳索,将短刀插入岩缝,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向上攀爬。
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脚下的碎石簌簌滚落,每一次轻微的声响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汗水浸透内衫,又被冷风吹得冰凉刺骨。
有人失手,闷哼着坠落,被黑暗无声吞噬。
近了!更近了!
城头叛军士兵倚着雉堞打盹的身影已清晰可见!
李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猛地发力,最后一个纵跃,如同扑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城头!
手中短刀寒光一闪,两个背对着他的叛军哨兵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上!”李易低吼一声。
紧随其后的死士们纷纷翻上城头,如同出闸的猛虎,扑向猝不及防的守军!短促而激烈的搏杀瞬间爆发!刀光闪烁,血花飞溅!
“敌袭!北城!北城破了!”凄厉的警报终于划破夜空!
与此同时,城下,车丰一直紧盯着城头的方向。当看到约定的火把信号骤然在混乱的北城头亮起时,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苏什城洞开的北门方向,苍老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城门已开!三军儿郎!随本帅——杀!”
“杀——!”积蓄已久的战意轰然爆发!早已枕戈待旦的青国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冲向洞开的城门!喊杀声震天动地,瞬间淹没了苏什城!
巷战惨烈。李易率领死士在城内左冲右突,如同尖刀般搅乱叛军阵脚,为大军开路。他手中的长刀早已卷刃,甲胄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
当他亲手砍倒苏什城叛军主将的将旗时,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硝烟弥漫的城头,车丰在亲兵的簇拥下缓缓登上。
他紫袍金甲,纤尘不染,威严的目光扫过尸横遍地的战场和跪地投降的叛军,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矜持笑容。
李易拖着疲惫染血的身躯上前复命:“禀大帅!叛军主将已诛,余部溃散,苏什城光复!”
车丰的目光淡淡扫过李易和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几乎站不稳的死士,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嗯,先锋营……辛苦了。”
随即,他转向身边掌书记官,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速拟捷报!飞马传檄帝都及北境诸城!车丰奉天子命,率王师北讨叛逆,于苏什城下大破布克布鲁叛军主力,阵斩敌酋,一战复城!扬我国威!”
捷报的字眼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在李易和身后死士们的心上。
阵斩敌酋?那是他们用命换来的!一战复城?是三百死士攀上绝壁,用鲜血撕开的口子!
李易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抬起头,望向车丰那张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光辉”的侧脸,胸中翻涌着屈辱与愤怒。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城下那些被解救出来、相互搀扶着走出藏身之所、脸上犹带惊惶泪痕的百姓时,神捕大人那句“守的不是城,是人心”的遗言,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沸腾的怒火冷却下来。
他垂下眼睑,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只剩下嘴角一丝冰冷而坚硬的弧度。功绩可以抢走,但人心,抢不走。
苏什大捷的余威尚在,车丰挟胜势,挥师西进,剑锋直指那个浸透了血与恨的名字——黎城!那座刘老五力战殉国、李易背负着半块虎符亡命而出的炼狱之城!
布克布鲁显然被苏什的迅速陷落打乱了阵脚。黎城虽经修复,但守军士气低落,不复当年之勇。
然而,困兽犹斗。布克布鲁将主力收缩于黎城及其周边险要,依托熟悉的地形,层层设防,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车丰大军顿兵于黎城外围险峻的山口之前,强攻数日,叛军据险死守,滚木礌石如雨,青国士兵伤亡惨重,寸步难进。战局,陷入了令人焦灼的僵持。
帅帐内,气氛凝重如铁。车丰脸色阴沉,手指焦躁地敲击着地图上黎城的位置,听着各部将领汇报着攻坚的损失,眉头越锁越紧。
强攻代价太大,围困则正中布克布鲁下怀,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