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4 春日的狩猎
Chapter.74 春日的狩猎 (第2/2页)李海点点头,没说话。在末世,学会看伤口已经成为必备技能。枪伤、咬伤、撕裂伤、烧伤……每种伤口都在讲述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有些故事充满痛苦和挣扎,有些则干脆得像**。这个军官选择了**。
“差不多了。”李曼环顾四周。广场上的行尸都已经清理干净,十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融雪的泥地上,像一堆被丢弃的破烂玩偶。悍马车后座已经堆满了武器弹药,再装就要影响驾驶了。“该走了。”
但李海的目光落在了那架直升机上。
黑鹰侧躺在广场中央,像一个倒下的巨人。主旋翼叶片插进冻土,弯曲成不自然的弧度。机身上“联防联控管理局”的字样已经褪色剥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舱门开着,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
刚才清理行尸时,他们刻意避开了直升机内部。直觉告诉李海,里面可能有他们不想看到的东西。但现在,搜刮工作基本结束,那个敞开的舱门却像有某种磁力,牵引着他的视线。
“里面可能有其他飞行员的尸体。”李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可能有飞行日志、地图,或者其他有用的东西。”
“也可能有惊喜。”李海说,“比如一个还没死透的,躲在阴影里。”
李曼思考了两秒,拔出刚刚缴获的手枪,检查子弹。“我去看看。你掩护。”
“不。”李海拦住她,“我去。你枪法好,留在外面,盯着建筑窗户。”他指了指商场二楼那些被封死的窗户,“如果有人——或者什么东西——从那里冒出来,我需要你知道。”
这是个合理的分工。李曼点头,端起步枪,背靠悍马车头,枪口指向建筑方向。她的站位选得很好,既能掩护李海,又能观察到广场四周和建筑的大部分窗户。
李海拔出自己的砍刀,反手握持。手枪还插在腰间的枪套里,但他决定先用刀——在密闭空间里,枪声会震耳欲聋,而且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刀更安静,更可控。
他走向直升机。
距离越近,腐臭味越浓。不是普通行尸那种单纯的肉体腐烂味,而是混合了航空燃油、烧焦的电路板、还有一种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李海在舱门外停下,侧耳倾听。
里面有声音。很微弱,但确实存在——一种持续的、湿漉漉的摩擦声,像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刮擦金属。还有呼吸声,如果那还能称为呼吸的话:一种拉风箱般嘶哑的抽气声,每次吸气都带着液体堵塞气管的咯咯声。
李海深吸一口气,握紧刀柄,迈步跨进机舱。
昏暗的光线从破损的舷窗透进来,在舱内投下斑驳的光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仪表盘——完全碎裂,指针停在随机的位置,玻璃碴散落在控制台上。然后是座椅,两个驾驶员座位,都还绑着安全带。
右边座位上,是飞行副手。
或者说,曾经是飞行员。
他——或者她,已经很难从腐烂的面容分辨性别——被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位上。飞行服破烂不堪,露出下面溃烂的皮肤。脖颈和肩膀的部位被严重撕咬,肌肉组织外翻,白骨裸露,伤口边缘已经发黑坏死。但真正令人心惊的是下半身:从腰部以下,双腿已经腐烂液化,和座椅的织物、融化的泡沫垫粘在一起,形成一滩黄褐色的胶状物。几条蛆虫在腐肉里蠕动,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色泽。
它还活着。行尸化后还活着。
听到动静,它猛地转过头。那张脸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人形特征:它的嘴唇完全消失了,不是撕裂,而是像被什么野兽齐根咬掉,只留下两个赤裸的、通往黑暗口腔的孔洞。乌黑的牙龈萎缩着,包裹着几颗残缺发黄的牙齿。眼窝是空洞的,但在那深不见底的阴影最深处,却有什么在微弱地反光——那不是理智或灵魂的残影,只是一种更为本质的东西:饥饿。最原始、最纯粹的饥饿。
嗬……咯……
一声嘶吼从它破损的喉咙里挤压出来,混合着粘稠血沫翻涌的“咯咯”声。腐烂的身体骤然爆发出不符合其状态的力量,疯狂地向前挣动!安全带猛地陷入它朽烂的皮肉里,几乎要嵌进骨头。它下半截身子在座椅上剧烈地摩擦,发出湿腻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留下一道道黑黄色的污渍。
但,安全带纹丝不动。军规级别的尼龙织带,是为了在战机坠毁的狂暴力量中保住飞行员性命而设计的。它如今忠实地履行着职责,将这具疯狂扭动的腐烂之躯死死锁在属于人类的座位上。束缚它的,正是曾经保护它的东西。
李海站在一步之外,沉默地看着。看着它徒劳地嘶吼、抓挠,看着它黑洞般的嘴开合,试图咬噬空气中并不存在的血肉。太远了。也太结实了。它就那样被固定在那里,像一座残酷的标本,一个被遗忘的刑罚。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救赎的意义,只剩下两种终极的可能:在缓慢的腐烂中彻底化为脓水,或者,等待某位路过幸存者给予它慈悲。
他举起砍刀。
刀锋落下,干净利落地切断颈椎。头颅滚落,撞在仪表盘上,然后掉在脚边。躯干的挣扎瞬间停止,只剩安全带还紧紧勒着一具已经彻底死去的尸体。
机舱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李海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外面隐约的风声。
他甩掉刀上的黑血,准备离开。但目光扫过副驾驶座位时,停住了。
那里有个东西。一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巴掌大小,塞在座椅和舱壁的缝隙里。深棕色封面,边缘磨损,沾着已经变黑的血迹,但整体还算完好。
李海弯腰捡起笔记本。皮质封面在手中有种奇特的触感——柔软,但坚韧。他翻开第一页。
字迹工整,用的是蓝色圆珠笔,但有些笔画因为手抖而歪斜。日期是去年秋天,大崩溃后的第二个月。
10月17日
103团3营5连上尉·刘江连长于今日下午英勇殉职。
李海的呼吸顿了一下。他继续往下读。
刘江连长发生突变时,我们正在飞回隔离区的路上。一定是潜伏感染发作的结果,因为我们当中没有人被咬伤。他挣脱了约束装置,扑到了我们的飞行员何近身上。
即便直升机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旋转,何近还是勇敢地与感染抗争,救下了我们所有人的命。我们迫降到了恩克县乡下这座隔离点里。我实在不忍心对自己的战友下手,我们没人愿意。外面都是感染的战友,他们听见巨大的声响,把我们包围在了广场上。下等兵宋镇、副班长张柏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张柏在连接绳索的过程中手臂不慎被咬伤。他很快就向我们报告了受伤的事实,并接受了他的命运。根据感染协议,我们需要在他变成感染者之前处决他,可我不能这么做,即使这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我们都愿意承担。天气太冷了,我们进建筑里避避风,看看张柏的情况再做打算。
如果,我们死了,愿我们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欧阳丹队长
第四步兵师
锦州隔离区
笔记到此为止。没有后续,没有结局。就像故事讲到一半被生生掐断。
李海合上笔记本,塞进外套内袋。他最后看了一眼驾驶舱——飞行员的尸体还绑在座位上,头落在脚边,空洞的眼窝望着舱顶。仪表盘上的时钟停在下午三点十七分,永远停在了坠毁的那一刻。
他退出机舱,回到阳光下。世界突然变得很亮,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
李曼仍然保持警戒姿势,但目光转向他:“有什么?”
李海把笔记本递给她。她单手接过,快速翻阅,眉头随着阅读逐渐皱紧。
“欧阳丹。”她念出那个名字,抬头看李海。
“他们躲进了商场里。”
两人沉默地对视。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着旋从他们之间穿过。远处,乌鸦叫了一声,扑棱棱飞走了。
李曼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拿着已经到手的东西离开。这些武器弹药足够营地撑过下一次袭击。第二,进去看看。可能找到更多物资,也可能死在里面。”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但李海听出了潜台词:她想去。
“你倾向于进去。”他说。
“是。”李曼不否认。
“为什么?物资已经够了。”
“笔记本。”李曼晃了晃手里的皮质本子,“欧阳丹是队长,她能写下这些,说明至少在写的时候,她还有理智,还在试图记录。这种人在这种地方……可能会留下更多有用的东西。地图,通讯频率,其他隔离点的位置……甚至是研究记录。”
“也可能她早就疯了,或者变成了它们中的一个。”
“我看你也许是疯了。”李海说。
“末世里,疯掉不需要理由。”李曼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疯子的危险程度不亚于理智的敌人。更糟的是,疯子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真的。李海想起营地分裂时老谷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恐惧、偏执和疯狂的炽热。疯子会用最不合理的方式做事,让你根本无法预测。
他看向建筑。二楼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但从某些缝隙里,似乎能看到……影子?还是只是光影的把戏?
“如果我们进去,”他说,“需要计划。不能两个人都进去,万一里面是陷阱,外面需要有人接应。”
“我进去。”李曼说,“你留在外面。你枪法不如我,但驾驶技术更好。如果情况不对,你需要开车冲进来接应,或者……”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或者自己逃回去报信。
李海摇头:“不。我们一起进去。如果里面真的有危险,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至于接应……”他想了想,“我们把悍马停在正门口,如果有动静,我们可以快速撤离。但需要确保退路畅通。”
他指向建筑正门——那扇被沙袋堵了一半的玻璃门。“沙袋可以推开。我们进去后,把门虚掩,用东西卡住,不让它锁死。出来时一脚就能踹开。”
“行。”李曼同意了,“武器配置?”
“你步枪我手枪。近战武器都带着。手榴弹……带两个,以防万一。但除非被包围,否则不用——建筑内部爆炸,我们自己也跑不掉。”
两人开始做最后的准备。李曼检查步枪弹匣,确保每一个都压满。李海给手枪换上新的弹匣,又把砍刀重新磨了一遍——刀刃上已经沾了好几次行尸的黑血,有些卷刃。
他们从悍马后座拿出两个背包,只装最必要的物资:额外的弹药、医疗包、水、还有几根荧光棒。背包不能太重,影响机动性。
准备完毕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在融雪的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气温升到了零上,积雪融化的水滴从屋檐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李曼看了一眼手表:“进去后,最多一小时。无论找没找到东西,一小时后必须出来。天黑前我们要回到营地。”
“明白。”李海背上背包,调整肩带,“还有什么?”
李曼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一个银色的哨子,军队用的那种。“如果走散了,或者需要紧急集合,吹这个。三短一长,记得吗?”
“记得。”李海接过哨子,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
他们走向建筑正门。沙袋堆了半人高,但中间有条缝隙,刚好够一个人侧身通过。李曼先过,步枪始终指着门内的黑暗。李海紧随其后。
进入建筑的瞬间,温度骤降。不是实际温度,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寒意——昏暗、封闭、弥漫着灰尘和腐烂气味的空间,总是比开阔的室外更让人感到压抑。
门内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地上散落着碎玻璃和文件。右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左边通向商场内部。正前方是服务台,台面上还放着一台老式电脑,屏幕早就碎了。
李曼用手电扫了一圈。光束切开黑暗,照亮墙壁上已经褪色的促销海报——“买一送一”“全场五折”。一个破碎的模特躺在角落,塑料头颅滚在一边,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楼梯还是商场?”李曼低声问。
李海看向楼梯。台阶上有脚印——不是灰尘自然堆积的均匀覆盖,而是清晰的、相对新鲜的足迹。军靴的纹路。
“楼梯。有人上去过。”他说。
“也可能下来过。”李曼提醒。
但他们都明白,必须选一条路。商场内部空间太大,搜索起来耗时耗力。楼梯直接通向二楼,而笔记本里提到他们“进建筑里避避风”,很可能选择了二楼某个相对封闭、容易防守的房间。
李曼打头,步枪抵肩,枪口随着视线移动,扫过楼梯的每一个拐角。李海跟在后面三步,负责警戒后方和侧翼。
楼梯是混凝土结构,扶手是生锈的铁管。每踩一步,都会扬起细微的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光束中飞舞。
他们到达楼梯转角。从这里可以看到二楼走廊——一条长长的通道,两边是办公室的门,大多紧闭着。走廊尽头有扇窗户,玻璃碎了,风吹进来,卷动着地上的废纸。
然后他们听到了声音。
很轻,但确实存在。从走廊深处传来,某个房间里。不是行尸的嘶吼,也不是人类的说话声,而是……摩擦声?像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