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第1/2页)谢阿蛮那看似吓晕的一倒,精准地掐断了崔嬷嬷更进一步的逼问,也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黑暗笼罩意识的前一刻,她能感觉到崔嬷嬷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冰冷地烙在她毫无反应的脸上,以及小宫女慌忙搀扶时带着体温的颤抖。
她并未真正昏厥。前世在宫廷倾轧中锤炼出的意志,早已将痛楚与恐惧打磨成最坚硬的甲胄。她只是需要暂停,需要消化崔嬷嬷抛出的、那足以在宫廷掀起腥风骇浪的惊人线索,也需要在对方最警惕、最急于求证的时刻,用一个最符合“痴儿”本能的反应——吓晕——来暂时回避。
她任由自己被半扶半抬地弄回佛堂那间狭小的耳房。有人掐她人中,有人灌下温热的安神汤药,四周是压抑的低语和脚步声。她始终闭着眼,呼吸刻意放得轻浅紊乱,维持着昏迷的表象,手指却冰凉地蜷在袖中。
悯贵人……杏黄云锦……缠枝莲纹……长春宫走水……王选侍的玉环……苏浅雪的幻视……
这些词汇在脑海中疯狂碰撞、重组,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先帝晚年的悯贵人,生产血崩而亡,一尸两命。她喜杏黄,有先帝赏的杏黄云锦宫装,绣缠枝莲纹。这件宫装,或者类似的宫装,后来出现在了苏浅雪手中,成为先帝对她的“恩宠”象征,却在景和九年长春宫偏殿一场蹊跷的走水中“被焚毁”。而当年可能目睹了什么、又与悯贵人或许有某种关联(通过玉环“悯忠”暗示)的王选侍,因此被贬冷宫,最终横死。苏浅雪多年来备受“心病”折磨,幻视中总出现“旧式样宫装女人”……
难道,当年悯贵人之死并非意外?那件杏黄宫装,是某种罪恶的象征或载体?苏浅雪得到了它,或是通过某种方式与悯贵人的死产生了关联,从而背负了诅咒或罪孽?王选侍因知晓内情而被灭口?
还是说,这一切背后,有着更庞大、更黑暗的宫廷秘辛,牵扯到皇嗣、宠妃、巫蛊、乃至前朝后宫错综复杂的势力博弈?
谢阿蛮不知道全部真相,但仅凭这些碎片,已足够她推断出,苏浅雪“心病”的根源,绝不仅仅是毒杀沈青梧、构陷沈家那么简单。她身上,恐怕还背着更早、更肮脏的血债。而这血债,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那件宫装本身邪性,或许是知情人的怨念,或许是做贼心虚),正以“幻视”、“病症”的方式,日夜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心神。
这对谢阿蛮的复仇而言,是意外之喜,也是更大的风险。喜的是,苏浅雪的敌人远不止她一个,甚至可能包括冥冥中的“天意”或“冤魂”。风险在于,太后如今显然已经将调查重点放在了这桩陈年旧案上,她这个“意外”卷入的痴儿,处境将更加微妙——既可能因“目睹”或“感知”到与旧案相关的意象(如杏黄宫装)而被视为有价值的线索,也可能因为知道得太多(哪怕是以痴傻的方式)而随时被清理。
她在昏迷的伪装下,飞速思考着对策。崔嬷嬷的试探已经直指核心,太后那边显然掌握了相当多的信息。接下来,慈宁宫会如何处置她?是继续观察诱导,还是……
没等她理清头绪,耳房的寂静被打破了。不是宫女,也不是静慧,而是崔嬷嬷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比平日更沉,更急。与之同来的,还有另一个更加轻缓、却带着无形威压的足音,以及一股极淡、却异常清冽尊贵的冷香。
谢阿蛮的心猛地一沉。
那香气……她前世只在极少数场合闻过,是属于宫廷最顶端那位女性的——太后。
果然,崔嬷嬷恭敬却紧绷的声音响起:“太后娘娘,人就在里面,刚灌了安神汤,还未醒。”
一个略显苍老、却异常平稳雍容的女声淡淡道:“嗯。都下去吧,在门外候着。哀家单独看看她。”
“是。”脚步声退去,门被轻轻带上。
耳房里,只剩下昏迷的谢阿蛮,和悄然走近的当朝太后。
谢阿蛮全身的肌肉在锦被下绷紧到了极致,却又强迫自己彻底放松,连眼睫都不能有丝毫颤动。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平静,深邃,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剥开她痴傻的伪装,直视灵魂深处。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滚。檀香与那股独特的冷香交织,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对着虚空倾诉的意味:“杏黄缠枝莲……悯忠……景和九年的火……静思院的血……还有长春宫夜夜不得安枕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在回忆:“这宫里,肮脏事多了。但有些线,埋得太深,牵一发,便是地动山摇。皇帝……如今眼里只有他的贵妃,被那‘病’扰得心焦,朝廷上下也多有非议。哀家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不得不替他……看看清楚。”
这话,不像是对一个昏迷的痴儿所说,倒更像是太后在梳理思路,或是在对某个无形的存在解释。
“你这孩子……”太后的目光似乎又落回谢阿蛮脸上,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生在冷宫,长在冷宫,痴痴傻傻,本该无声无息地烂在那里。偏偏,卷了进来。是命?还是有人刻意把你推到哀家眼前?”
谢阿蛮屏住呼吸。
“王选侍死了,李美人死了,吴嬷嬷也死了。线索一个个断掉。”太后缓缓踱步,衣袂摩擦发出极轻的窣窣声,“就剩下你,一个傻子,偏偏‘梦’见了不该梦见的东西,捡到了不该捡到的物件。你说,哀家该拿你怎么办呢?”
她停在了谢阿蛮榻边。谢阿蛮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
“杀了你,最简单。一了百了。”太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可你若是真的‘看见’了什么,哪怕只是破碎的影子,对哀家,或许还有点用。留着你,风险也不小。长春宫那边,恐怕已经盯上你了。皇帝若知道哀家私下查这些陈年旧账,还牵扯到他的心尖子,怕是也要不快。”
她似乎在权衡。寂静中,连炭火哔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最终,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断:“罢了。既然到了这一步,躲是躲不开了。皇帝护短,哀家这个做娘的,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后宫再生波澜,更不能让某些魑魅魍魉,借着‘病症’的名头,兴风作浪。”
她俯下身,离谢阿蛮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丫头,不管你真傻还是假痴,给哀家听好了。从今儿起,你就待在慈宁宫,待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哀家会‘养’着你,也会‘看着’你。你那些‘梦’,那些‘看见’的、‘听见’的,想起什么,就告诉崔嬷嬷。但有一点——”
她的语气骤然转厉,带着冰冷的警告:“管好你的嘴,管好你的眼睛。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说。不该看的,一眼也别多看。更别想耍什么小心思。在哀家这里,安分,才能活得长久。明白吗?”
谢阿蛮依旧“昏迷”着,毫无反应。
太后直起身,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听见。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本谢阿蛮“看不懂”的《心经》抄本,随手翻了翻,又放下。
“找太医再来瞧瞧,开些稳妥的方子。衣食用度,按二等宫女份例给。”太后对门外吩咐,声音恢复了平常的雍容平稳,“人醒了,若还是痴傻惊惧,便好生养着。若……有了什么‘不同’,立刻禀报。”
“是,太后娘娘。”崔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应道。
太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她似乎又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谢阿蛮,留下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
“这盘棋,既然开了局,哀家倒要看看,最后赢的,会是谁。”
门开了,又关上。那股独特的冷香渐渐散去,耳房里只剩下檀香和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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