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葬囚笼
第15章 归葬囚笼 (第2/2页)绝望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干柴!
被剥夺了最后希望的安言人、道朗人、以及众多被禁商令逼入绝境的游牧部族,压抑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
他们红着眼,举起了生锈的刀枪、简陋的弓箭,驱赶着瘦骨嶙峋的马匹,汇聚成一股裹挟着无边愤怒与毁灭欲望的洪流!
马蹄踏碎了边境河面上薄脆的冰层,如同滚动的闷雷,带着席卷一切的狂暴,狠狠扑向刚刚平静不久的黎城!
黎城警钟长鸣,凄厉刺耳,瞬间撕裂了边境初冬的宁静。
城楼上,守军士兵望着远方地平线上腾起的、如同沙暴般席卷而来的烟尘,听着那越来越近、震得脚下城墙都在微微颤抖的马蹄轰鸣,无不脸色煞白。
李易一身玄甲,按剑立于城头,猎猎寒风鼓荡着他的大氅。
他脸色冷硬如铁铸,目光死死盯着那支混杂着各式服饰、武器杂乱却杀气冲天的乱军洪流。为首那魁梧如铁塔、挥舞着巨大弯刀的汉子,正是算格仁!
那癫狂的咆哮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其中毁天灭地的绝望与仇恨。
“将军!是算格仁!他们疯了!人太多了!”副将声音带着惊惶。
李易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乱军中一张张被仇恨扭曲的脸,扫过他们褴褛的衣衫和瘦弱的马匹,最终定格在算格仁那双赤红如血、只剩下毁灭的眼睛上。
禁商令……他胸中那股冰冷的怒火再次升腾,几乎要将他吞噬。
帝都那些高坐暖阁的蠹虫!
他们的一道旨意,便轻易将无数人推入了绝境,点燃了这滔天战火!
“开城门。”李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
“将军?!”副将和周围士兵都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城门!骑兵随我出城!步兵守城!”
李易重复,语气不容置疑,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刀锋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芒!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
李易一马当先,身后是黎城仅有的三百精锐轻骑,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激流,迎着那席卷而来的狂暴怒潮,决然对冲而去!
城上城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两支洪流,一支是绝望愤怒裹挟的杂乱洪流,一支是沉默如铁、纪律严明的黑色锋矢,在黎城以北的开阔荒原上,轰然对撞!
人仰马翻!血光迸溅!怒吼与惨嚎瞬间交织成一片!
李易的长刀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雨。
他的目标无比明确——直取算格仁!他像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混乱的敌阵,所过之处,人浪翻卷!
算格仁也看到了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狂吼着,巨大的弯刀带着开山裂石的风声,狠狠劈向李易!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两人胯下战马同时悲鸣着后退数步!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两人手臂都是一麻!
“算格仁!”李易的声音在震天的厮杀中穿透力极强,带着冰冷的怒意,“看看你身后!看看你的族人!他们跟着你冲出来,是求活路!不是送死!”
算格仁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根本不听,再次挥刀狂劈:“少废话!青国狗!还我女儿命来!”
刀光如匹练,再次纠缠在一起!
李易的刀法更快、更刁钻,几个回合下来,算格仁身上已添了几道血口。
周围的乱军虽众,但在黎城骑兵精准的穿插切割下,阵型迅速崩溃,死伤惨重。
“啊!”一声惨叫,算格仁的战马被李易的亲兵刺中前腿,轰然倒地!
算格仁庞大的身躯重重摔落尘埃!未等他挣扎起身,冰冷的刀锋已如影随形,精准地抵在了他粗壮的咽喉之上!
只需轻轻一送,便能了结这乱军首领的性命!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周围还在搏杀的乱军和黎城骑兵都下意识地停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和刀下怒目圆睁的算格仁身上。
李易居高临下,玄甲染血,目光如冰锥般刺入算格仁疯狂的眼眸深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喧嚣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乱军士兵的耳中:
“要战?”他手腕微动,刀锋在算格仁咽喉上压出一道细微的血痕,“我奉陪!黎城就在身后,你们可以试试,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箭利!看看你们最后能有几个人活着回去,告诉你们的帐篷里等着的妻儿老小,你们是为什么死的!”
他顿了顿,刀锋并未离开,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衣衫褴褛、脸上交织着仇恨与恐惧的乱军士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决断:
“要和?”他猛地收回长刀,刀尖指向黎城的方向,“明日!黎城西门集市重开!盐巴、布匹、药材……只要你们按规矩交易,该有的,一样不少!我李易,以这把刀立誓!”
死寂。只有寒风卷过荒原的呜咽,和伤者压抑的**。算格仁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脖子上冰冷的刺痛感还在,但李易的话,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被仇恨和绝望填满的心上。
战?真的能赢吗?看看周围倒下的族人……和?集市重开?药……他猛地想起毡帐里气息奄奄的女儿,那微弱的**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回响。
他死死盯着李易那双毫无惧色、只有一片坦荡与决绝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没有胜利者的嘲弄,只有一种同样沉重的、对这片土地和生灵的痛惜。
“……”算格仁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最终,那赤红的疯狂火焰一点点熄灭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渺茫的希冀。
他挣扎着,用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猛地撑起身体,单膝跪地,对着李易,也对着所有残存的族人,嘶哑地吼道:
“好!算格仁信你一次!集市重开!若有药……救我女儿!”
李易收刀入鞘,伸出手:“一言为定!”
两只沾满血污、代表不同立场却同样被逼到绝境的手,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在无数双惊愕、复杂、又隐隐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注视下,重重握在了一起!
当夜,在黎城西门临时支起的军帐内,一盆炭火驱散了些许寒意。
一张粗糙的羊皮卷摊开在简陋的木案上。李易与算格仁,以及几位主要的安言人、道朗人头领围坐。
帐内气氛凝重而微妙。李易提笔,在羊皮卷上郑重写下条款:黎城西门设互市,各族凭特制木符入市公平交易,严禁劫掠,违者共诛。黎城驻军保证市集安全,各族约束部众,不得袭扰边境。
“画押!”算格仁第一个咬破拇指,将一枚鲜红的指印重重按在羊皮卷上,如同按下一个沉重而充满未知的血誓。
安言人、道朗人的头领也相继按下指印。
李易取过自己的黎城守将印信,蘸了印泥,在盟约下方,端端正正地盖了下去。鲜红的印文在羊皮卷上洇开,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
炭火噼啪作响,映着羊皮卷上鲜红的指印与印信,在众人眼中跳动着微弱却真实的光。
算格仁看着那方盖着黎城守将印的朱红印记,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松动,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把脸,将泪水与血污一同拭去:“明日……真的能有药?”
李易颔首,声音因连日奔波与厮杀更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夜我便派人清点城内药材,优先送抵你的部族。”
他望向帐外漆黑的夜色,玄色大氅下摆还滴着未干的血珠,
“盟约既立,便是休战的开始。你们的族人可以先在城外山谷安营,待明日集市备好,按规矩交易,无人敢拦。”
安言药商头领颤声追问:“将军,那……帝都的禁商令?”
李易沉默片刻,腰间长刀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有我在一日,黎城的集市便开一日。
朝廷那边,我自会回话。”他没说的是,这回话背后,或许是万丈深渊,但此刻看着帐内这些被生计逼到绝路的异族头领,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求生欲,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那份早已拟好的奏折——他要将禁商令的恶果、边境的实情,连同这份盟约,一并呈给那位高居帝都的新帝。
三日后,黎城西门集市果然重开。
青国士兵维持着秩序,安言人的药草、道朗人的矿石、游牧部族的毛皮,重新在临时搭建的摊位上铺开。
虽然规模远不及从前,气氛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但讨价还价的声音、钱币交接的脆响,终究驱散了死亡的阴霾。
算格仁的小女儿喝上了安言人的退烧汤药,烧势渐退,这个消息像一粒种子,让脆弱的和平多了几分底气。
李易站在城头,看着下方渐趋热闹的集市,玄色大氅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将那份详述边境实情、力陈开边贸之利的奏折,连同盟约副本,交给最信任的亲兵,再三叮嘱:“务必亲手交到陛下手中,若有人拦截……设法绕路,不惜一切代价。”
亲兵领命,快马加鞭奔向帝都。李易望着他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背影,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帝都的寒意,比北境的风雪更刺骨,他早已预料到,那份奏折或许送不到御前,或许送到了,也只会引来更深的猜忌。
七日后,黎城。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集市上已有了熙攘的人流。
李易正在城衙处理公文,忽闻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并非青国骑兵的制式马蹄铁声,而是更密集、更凌厉的铁蹄踏地声。
他心中一紧,猛地起身,腰间长刀瞬间出鞘!
“将军!城外……城外来了一队禁军!打着‘奉旨查办’的旗号!”亲卫慌张来报。
李易瞳孔骤缩。
禁军?奉旨查办?这么快?他快步登上城楼,果然见一支甲胄鲜明的禁军队伍,簇拥着一顶黑色轿子,已至城下。
为首的禁军统领面无表情,见李易现身,厉声喝道:“黎城守将李易接旨!”
李易单膝跪地,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黎城守将李易,罔顾皇命,私开边市,更胆大包天,私通外敌,缔结盟约,形同叛逆!着即革去官职,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钦此!”
“私通外敌?形同叛逆?”李易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陛下!臣有奏折上奏!禁商令害民,盟约是为边境安宁!臣绝无通敌!”
禁军统领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李易,陛下只看结果。你的奏折?怕是连宣政殿的门都没摸到吧?拿下!”
数名精悍的大内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城楼,铁链哗啦作响。
李易没有反抗,他看着城下那些闻讯赶来、惶恐不安的异族商旅,看着城楼上不知所措的黎城士兵,最终闭上眼,任由冰冷的铁链锁住了双手。
“将军!”亲兵嘶吼着想要上前,被禁军厉声喝止。
李易睁开眼,声音平静得可怕:“都退下。守好黎城,守好集市。”他最后望了一眼这片用血汗重建的土地,望了一眼那方在风中微微颤动的、属于刘老五的神捕铁尺,被侍卫粗暴地推搡着,走下城楼。
黑色轿子停在面前,禁军统领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充满嘲讽:“李易将军,请吧。帝都的天牢,正等着您呢。”
李易昂首走入轿中,铁链拖地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轿子缓缓抬起,调转方向,朝着帝都的方向驶去。他坐在黑暗的轿中,听着外面渐远的、黎城百姓压抑的哭泣声,听着风吹过轿帘的呜咽,忽然想起刘老五临终前塞给他半块虎符时说的话:“守黎城易,守人心难……”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轿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不甘。
原来,最难守的,从来不是城,也不是人心,而是那深宫内院的猜忌与权谋。
他终究没能替大人守住黎城的安宁,反倒成了帝都权谋的阶下囚。
轿子一路向南,将北境的风雪与新生的春意远远抛在身后。
黎城的焦土,集市的喧嚣,异族的盟约,都成了他“私通外敌”的罪证。
而那封八百里加急送入宫门的密报,此刻正躺在宰相苟冬希的案头,旁边压着的,是李易那封从未送达御前的奏折。
青国历1829年的春天,北境刚暖,帝都的寒意,却已将一位守土将军,拖入了不见天日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