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从最细的地方断起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从最细的地方断起 (第2/2页)朱瀚仍点头:“笑伪者无过。”
第三人上前,却迟迟不下笔。
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笔尖在纸上抖了半天,终于写出几个字:“我……笑着玩玩。”
一写完,整个人几乎瘫在地上,像被抽干了力气。
朱瀚看着那行字,忽然叹了口气:“玩笑无意,众口可狱。你笑不为讽,不为揭,只为看人颤抖,便是‘狱’之始。”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王爷,我错了。”
台下哗然,人心第一次被照见成这样。
笑声不再肆意,讥讽化作沉默,许多人在那一刻转过头去,不敢直视纸上的“玩笑”二字。
“记住。”朱瀚的声音在风中响起,“讽刺是刃,劈的是虚伪;戏谑是火,烧的是愚昧;唯有‘玩心’,才是狱。你们的笑,本该是光,不该是锁。”
这句话落下,整个东市,鸦雀无声。
这一日之后,《狐心图》的戏文在坊间几乎绝迹,那些靠讥笑、造词煽动人心的小纸条也消声匿迹。
可朱瀚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只是剪断了一根线,那张“网”还在深处潜伏。
“顾清绫的人影,在北城驿馆出现了。”
夜里,朱标带着暗探的奏报赶来,“她装作妇人入城,带着两名婢女,一路往北,去了‘铁须作坊’。”
“北方。”朱瀚望向窗外夜色,“‘铁须北取’,果然要动那一环。”
“叔父,要不要抓?”
“再等等。”朱瀚的手在桌案上轻轻一顿,“鱼已入水,再放几块饵。”
“饵?”
“假信。”朱瀚嘴角一勾,“从工部、从兵马司、从南门传出几封密札,全写‘皇命将设‘心台’,以照百官’。让他们信以为真,看他们动静。”
“他们若信?”
“便乱。”朱瀚的眼神冷得像夜风,“网主若真在朝堂,定会借势而起,推动‘心台’成真——那时,他就不得不露面。”
一周后,假信传出,果然引起波澜。
户部尚书汪广洋上奏:“陛下!‘心台’一设,官员先照己心,庶民自不敢乱言。”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胡震附言:“照心者,乃明君明法之本,百官当以此为镜。”
短短三日,二十七名中高级官员联名请愿:“恳请陛下立‘心台’,以照百官忠诚。”
朱瀚坐在书房,看着这一摞请奏,指尖一点一点收紧:“来了。”
“叔父,这二十七人里,有十四人与顾家有往来。”
朱标递来暗探名册,“他们是网的筋。”
“还有十三人。”
朱瀚道,“这十三人,或许便是网主的‘外骨’。”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朱标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若‘心台’真被立起,就算父皇不信,他们也能借势行事,到时——”
“到时,朝廷就变成了‘大心棚’。”
朱瀚冷声接道,“所有大臣、宗室、士子,先照心,再谈事;先认罪,再立功。”
“那是国之大狱。”朱标喃喃。
“所以——”朱瀚站起身,眼神陡然凌厉,“我们要设一座假的‘心台’。”
“假?”朱标愕然。
“对。”朱瀚一字一顿,“设一座假的‘心台’,却不照‘心’,而照‘意’——意者,所欲也。让那些请‘心台’的人一个个走上去,写下他们最想借‘心台’做到的事。”
“他们不会写。”朱标摇头。
“他们若不写,便是心虚;若写,便露本意。”
朱瀚冷笑,“他们以为自己在织网,不知网早已反套在身。”
两日后,奉天殿前搭起一座白石高台,朱元璋亲自赐名“谏心台”。但碑文却非“心”字,而是一行隽秀的御笔:“照意于前,正心于后。”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诸位皆言愿以心为鉴,那便请先以意为表。写下你们所欲所求,朕看是否与国同心。”
大殿鸦雀无声。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汪广洋,他执笔写下:“臣愿以心为国,革弊治财。”
朱元璋点点头,命人收录。
第二个,是御史中丞陆廷瑞,他写道:“臣愿以心为鉴,肃贪黜奸。”
第三个,刑部侍郎邵吉,笔锋一顿,写下:“臣愿以心为器,助陛下定忠奸,照百官之诚伪。”
这句话落笔,朱瀚眼中一闪:“露了。”
“照百官之诚伪”——这不是为国,而是为权。照心若成国器,则人心尽在掌控。
又有四人写下“愿建心台,先照百官再照百姓”的句子。
朱瀚记下每一个名字,他们的“意”已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朱元璋看完这些,手中竹杖轻轻一击:“很好。朕今日记下你们的意,来日看你们的心。若心与意不符——斩。”
一声“斩”,如雷霆落地。殿中风声似乎都停了。
那些方才还踌躇满志的官员,脸色顷刻惨白。
朱瀚的目光穿过他们,看向大殿深处的阴影。
那里,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身影退得更深——宗人府顾家长史顾应台。
“原来,是你。”
朱瀚心中一声冷响。顾应台,顾清绫的叔父,顾家宗族的实际掌印者。
那夜,王府书房的烛火亮到三更。
“叔父,顾家是宗室外戚,父皇或许不会轻易动他。”
朱标的脸色凝重,“若真动手,朝堂必震。”
“所以不能‘动’,只能‘断’。”
朱瀚的声音像夜风一样冷,“顾家手伸得太长,我们就从最细的地方断起——先断顾清绫,让网失一角,再断邵吉,让筋脱一节。”
“那网主呢?”
“等他自己浮上来。”
朱瀚望向窗外那一轮冷月,目光深深,“一张网若无猎物,便会自己收口。到那时——才是擒龙之机。”
朱标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叔父,这条路是不是太险了?”
朱瀚看着他,眼神温和:“你若问的是险,那就对了。治天下,最险的是心。刀剑斩的是肉,心狱斩的是魂。若我们连这口气都不敢走,就不配坐在这座城的心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