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雾中栖处
第七十一章雾中栖处 (第2/2页)李浩在昏睡中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清辞俯身去听。
“……阿辞……”
她的心猛地一跳。
李浩很少这样叫她。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连名带姓地叫“清辞”,语气里总带着三分疏离、三分审视,剩下四分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只有在极少数时候——比如现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才会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砸在她心上。
“我在。”清辞握住他的手,低声回应。
李浩没有再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大得不像一个重伤高烧的人。然后他重新陷入深沉的昏睡,呼吸变得绵长。
清辞就这样坐着,任由他握着,一动不动。
晨光终于穿透薄雾,洒在这片荒地上。草叶上的露水反射着微光,远处传来不知名鸟类的鸣叫。如果不是眼下的处境,这或许是个宁静的清晨。
时间一点点流逝。清辞一边注意着李浩的状况,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每隔一会儿,她就给他换一次额上的湿布,喂几口水。李浩的体温在中午时分达到了最高,整个人烧得浑身发烫,甚至开始说胡话。
断断续续的句子,破碎的人名,还有“……不能去……”、“……快走……”这样的呓语。
清辞只能握紧他的手,一遍遍说:“我在,没事的,我在。”
她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李浩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午后,李浩的体温开始缓缓下降。到傍晚时分,虽然还在发烧,但已经不像中午那样烫得吓人。清辞稍稍松了口气——最危险的时候可能过去了。
她自己也又累又饿,却不敢吃太多干粮。饼只剩下最后半块,必须省着。
夜幕再次降临时,李浩醒了。
他睁开眼,眼神起初是茫然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看清了清辞的脸。
“……多久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一天。”清辞扶他坐起来些,喂他喝了点水,“你高烧了一整天。”
李浩想动左臂,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清辞按住他:“别乱动,伤口刚处理过。”
他低头看了看包扎整齐的左臂,又看了看清辞眼底的乌青和苍白的脸色,沉默了片刻。
“谢谢。”他说。
清辞摇摇头,把最后半块饼掰开,递给他一半。“吃点东西。”
两人在渐浓的暮色中分食了那点干粮,谁都没说话。吃完后,李浩靠着墙,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追兵没来?”
“至少白天没有。”清辞说,“但我听到过两次马蹄声,离得很远,大概在东南方向。”
李浩睁开眼,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虽然还带着病中的疲惫。“他们在搜山。这片荒地不大,迟早会搜到这里。”
“那怎么办?”清辞问,“你这样子,走不了多远。”
李浩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良久,才说:“明天天亮,我们必须离开。往西走,进山。”
“西边?那不是离你说的标记更远了?”
“所以才要往西。”李浩转过头看她,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他们在东边和北边搜,以为我们会往标记的方向去。我们就反其道而行。”
清辞明白了他的意思。“绕路?”
“对。绕一个大圈,从西边进山,再折返往北。”李浩说着,咳嗽了几声,脸色又白了几分,“山里地形复杂,容易躲藏,也容易摆脱追踪。”
“可你的伤——”
“死不了。”李浩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清辞知道他说得对。这处临时栖所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一旦追兵展开地毯式搜索,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
“好。”她说,“明天天亮就走。”
夜色完全降临。清辞重新生了堆小火——很小的一簇,只够取暖和照亮方寸之地。她把最后一点干草铺在地上,让李浩能躺得舒服些。
“你睡吧。”她说,“我守夜。”
李浩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躺了下去。他确实需要休息,伤口和发烧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清辞坐在火堆旁,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火苗。夜晚的风比白天更冷,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把身上的外衣裹紧了些——那件外衣已经在逃亡中刮破了好几处,沾满泥污和血迹。
忽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到了她肩上。
清辞一惊,转头看见李浩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看着她。
“你——”
“轮流守夜。”李浩说着,在她身边坐下,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皱了皱眉,“上半夜你睡,下半夜叫我。”
“可是你的伤——”
“我说了,死不了。”李浩的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容反驳,“你需要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如果你也倒下了,我们才是真的完了。”
清辞看着他那张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她别过脸去,把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压下去。
“好。”她哑声说,将外衣裹紧了些,那上面还残留着李浩的温度和气息。
她在干草上躺下,背对着火堆和李浩,闭上眼睛。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清醒。她能听到身后李浩轻而均匀的呼吸声,能听到火堆里柴火偶尔的噼啪声,能听到远处夜风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时,睡意终于袭来。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轻拨了拨火堆,又往她身上盖了什么东西。然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轻得像是错觉。
“阿辞,”那个声音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让她心头一颤,“对不起。”
她想问对不起什么,想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那个标记到底是什么,想问他们到底在逃避谁。
但睡意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吞没。
而守夜的人靠在土墙上,看着跳跃的火光,眼中映出的不只是火焰,还有深不见底的、沉重的阴影。
夜还很长。
山的那边,雾的那头,还有更漫长的路要走。
而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和心中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