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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夜画骨

第一章 雨夜画骨 (第1/2页)

雨是墟城的常客,来得总是恰到好处——恰好在黄昏与霓虹交接的暧昧时分,恰好在绝望需要掩埋的时刻。它落下时不像水,倒像无数细小的玻璃针,刺穿霓虹灯污染的天空,在街面积水潭里撞碎成更小的光屑。陆见野站在“蜉蝣巷”七号门口的霓虹招牌下,那块“瞬乐忘忧”的“忧”字缺了半边心脏,每次闪烁都像在抽搐。
  
  他抬手看表。腕上不是寻常计时器,而是一圈冷银色的情绪光谱环,此刻正泛着饥饿的橙红——委托人的焦虑正从三楼那扇窗里渗出来,顺着雨水爬下来,染透巷子里潮湿的空气。还有七分零三秒。
  
  巷子是个情绪污水池。左侧“五分钟极乐屋”的门缝里漏出合成笑声,太整齐,像流水线上打磨过的产品;右侧地下室诊所传出压抑呜咽,有人在出售记忆——也许是童年第一个完整夏天的蝉鸣,也许是初吻时对方睫毛扫过脸颊的触感。这些碎片会被萃取、提纯、装进镶金边的玻璃瓶,摆在琉璃塔那些亮晶晶的橱窗里,标上令人心脏停跳的价格。
  
  陆见野风衣的料子是特制的情绪阻尼布,能过滤八成杂音。可蜉蝣巷的浓度超标,布料下皮肤仍起粟。他看见巷尾那个总在的老头——披着透明塑料布,像具会移动的雨衣幽灵,用铁钩翻搅垃圾桶,哼着不成调的谣曲:
  
  “雨打招牌灯,灯照骨头疼……
  
  画家画了不敢看的画,商人买了不该买的疼……”
  
  老头抬起头,雨水在他皱纹里冲出微型河床。他朝陆见野咧开嘴,露出三个豁口的牙床,然后从垃圾桶拎出个东西——一支空的情核注射器,管壁残留银汞似的液体,在霓虹下泛着毒药的光泽。
  
  腕表光谱环骤变成猩红。
  
  陆见野抬头。三楼那扇窗的窗帘动了,比约定早四分钟。
  
  他转身推开消防通道的铁门。门把手上凝结的水珠触到他手套时“滋啦”蒸发——手套内衬织有情绪感应丝,此刻传来针扎似的刺痛。门后有愤怒,新鲜滚烫的愤怒,还有……恐惧?不,比恐惧更糟,是认命般的绝望。
  
  门开了。
  
  房间十二平米,一张铁架床,一张堆满图纸的木桌,墙贴满手绘的机械解剖图——齿轮咬合情绪导管,活塞推动情感流体。而沙发上是委托人:仰面,眼睁,瞳孔散成两潭死水。胸口插着的不是刀,是一支修长的纯银情绪提取笔,笔尖完全没入心脏,笔尾指示灯稳定闪烁:87%。
  
  陆见野停在门口。
  
  第一秒:扫描。尸体余温尚存,死亡十分钟内。窗锁死,门只此一扇。空气中漂浮着情绪碎屑——惊讶、愤怒、然后是一大片骤然降临的空白。
  
  第二秒:评估。凶手可能还在。他左手探入风衣,握住情绪干扰器的骨质握把——形似柯尔特左轮,但弹巢里装的是高频情感脉冲,能在零点三秒内让普通人情绪中枢过载崩溃。
  
  第三秒:他看见了桌上那幅画。
  
  画布仅三十厘米见方,装裱在灰白骨框里。画面混沌如宇宙初开前的暗物质汤——黑、深灰、靛蓝、一种接近干涸血液的褐,全部搅在一起。可就在这片混沌深处,有东西在蠕动。不是视觉的,是情绪的蠕动。
  
  他的“情绪测写”能力自动激活。
  
  视网膜上浮起半透明数据图层——三年前植入的辅助视觉模组开始工作。画布表面蒸腾起肉眼不可见的雾气,颜色深得吞噬光线,密度高到在数据视野里形成旋转的星云。他见过悲伤的艺术品,见过绝望的杰作,但眼前这幅……
  
  这是一口情绪黑洞。
  
  腕表蜂鸣,光谱环疯狂旋转,最终卡死在从未出现过的暗紫色——系统超载警告。他强行切断神经链接,数据图层闪烁如垂死萤火虫。
  
  身后有呼吸声。
  
  陆见野没有回头,直接扣下扳机。
  
  没有枪响,只有空气被高频撕裂的嘶鸣。门后阴影里跌出个瘦削身影——连帽衫,牛仔裤,双手捂耳,指缝渗出细细血线。
  
  “别……别开枪……”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我不是凶手……”
  
  陆见野保持瞄准姿势:“手。”
  
  年轻人颤抖着举起双手。他的眼睛亮得不正常,虹膜周围有一圈金箔似的光晕——长期服用情绪增强剂的烙印。
  
  “你是谁?”
  
  “林夕的朋友……”他咳嗽,嘴角溢血沫,“他让我来的……说出事了,就把画交给来找他的人……”
  
  “林夕是委托人?”
  
  “画家林夕。三天前失踪的。”年轻人盯着那幅画,眼神畏惧又着迷,“这是他最后一件作品……叫《悲鸣》。”
  
  “悲鸣。”陆见野重复这个词,目光扫过沙发上那具尸体,“这位是?”
  
  “画商老陈。林夕说……要把画卖给他。”年轻人突然剧烈颤抖,“但我来时,他已经……已经这样了……”
  
  陆见野走到尸体旁,蹲下。戴着手套的手悬在提取笔上方。笔是高级货,“灵魂窃贼”系列,市面罕见,能完整抽取死者临终前三分钟的情感记忆——凶手故意留下它,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收集“死亡瞬间的情感样本”。
  
  什么人需要这个?
  
  他起身走向那幅画。这次他主动激活30%测写能力。
  
  画面在眼前解剖。
  
  那些混沌色块在微观层面呈现出惊人结构:每一笔颜料都精准堆叠成共振腔,无数微型情感频率在其中碰撞、放大。他“听”见了画布深处的声音——不是声音,是频率,一种低频的、持续的悲鸣,像千万人压着嗓子同时哭泣。
  
  然后他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频率。
  
  熟悉到骨髓发冷。
  
  那是他自身情绪光谱中的一段——“无法归类的空洞感”,他私下称之为“墟城病”的部分。每个在墟城活过五年的人都会染上这种底色,如呼吸染上金属味。
  
  但画里,这段频率被提纯、放大了一千倍。
  
  “林夕还说了什么?”陆见野问,眼睛没离开画布。
  
  年轻人摇头:“他只说……这画危险。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他们是谁?”
  
  “他没说。但……”年轻人犹豫,“林夕失踪前一直在查情绪净化局的档案。他说最近失踪的人不是意外……有人在收集特定情绪类型,像……像在拼图。”
  
  腕表震动。加密频道请求。
  
  陆见野接通。耳机里传来中性处理音:“陆先生,委托变更。新指令:取得《悲鸣》,护送至琉璃塔顶层沙龙。报酬三倍。”
  
  “委托人死了。”
  
  “我们知道。”停顿半秒,“这是新委托人的指令。画作极度危险,必须立即转移。”
  
  “新委托人是谁?”
  
  “见面即知。一小时后,琉璃塔。”
  
  通讯切断。
  
  陆见野摘下耳机,目光在画、尸体、年轻人之间巡梭。
  
  “你叫什么?”
  
  “小川。”
  
  “小川,”陆见野从风衣取出扁平金属箱,展开成刚好容纳画作的密封容器,“帮我装进去。别看画超过三秒。”
  
  小川颤抖着照做。手指触到画框时僵住。
  
  “怎么了?”
  
  “这框……”小川声音压得更低,“是骨头做的。”
  
  陆见野凑近。灰白材质不是木不是塑,表面有细微孔洞结构——骨质。他用指甲刮下微量粉末,凑近鼻尖:经情绪灌注强化的人骨,黑市称“情骨”,通常取自情绪浓度极高的死者,是制作顶级情绪容器的材料。
  
  林夕用情骨裱画。
  
  他到底画了什么,需要这种级别的封印?
  
  画被锁进密封箱,三重锁扣闭合,箱体绿灯亮起——内部情绪场已隔绝。
  
  “你得跟我走。”陆见野说。
  
  “为什么?我什么都——”
  
  “因为凶手可能还在附近。而且,”陆见野看了眼那支仍在抽取的提取笔,“你不想知道谁在收集死亡情绪吗?”
  
  小川脸色惨白如画框。
  
  他们离开时雨更大了。巷尾老头还在翻垃圾,谣词变了:
  
  “骨头框,框骨头,骨头里住着旧魂灵……
  
  猎人接了不该接的活儿,局长点了不该点的灯……”
  
  老头举起那支空注射器,对准陆见野,做了个注射动作。然后咧嘴一笑,缺牙的黑洞像三个句号,终结了所有询问的可能。
  
  ---
  
  琉璃塔刺破雨夜,三百二十层,塔顶笼罩在人工制造的七彩祥云里——那是上城区的天空,一个与蜉蝣巷完全平行的宇宙。
  
  悬浮出租车在中层平台停下。空气经过七层过滤,有淡雅人造花香,温度恒定二十二度,湿度完美。穿定制西装的人们低声交谈,腕上不是表,是情核浓度监测环——上流社会的最新首饰,显示情绪“纯净度”。
  
  透明电梯直达顶层。上升时小川贴紧玻璃,看脚下城市缩成发光电路板,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迷幻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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