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第2/2页)“说!谁让你来的?!是不是吴婆子?!还是长春宫那个贱人派来的?!”李美人的声音嘶哑尖锐,手指如铁钳般攥住了谢阿蛮细瘦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谢阿蛮吃痛,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拼命挣扎,嘴里发出惊恐的呜咽:“痛……放开……阿蛮痛……没人……阿蛮自己来的……看亮亮盒子……”
“盒子?”李美人眼神疯狂闪烁,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来,似乎想掐谢阿蛮的脖子,却又在半空顿住,只是更加用力地摇晃她,“什么盒子?!哪里有什么盒子?!你听谁胡说的?!”
“墙缝……红红的碎了……”谢阿蛮被她摇得头晕眼花,断续地说,“没了……屋里……有大的……锁着……阿娘抱着睡觉……”她语无伦次,眼神却“无意”地、飞快地瞟向房间最里面的那张床铺。
李美人顺着她的目光,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床,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起来,表情扭曲成一团,混杂着极度的恐惧、怨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她抓着谢阿蛮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你……你怎么知道……”她喃喃道,眼神有些涣散,“墙缝……碎了……对,碎了……她们还想找……找不到……永远找不到……”她忽然又激动起来,凑近谢阿蛮,几乎脸贴着脸,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诡异语气,“我告诉你……盒子,是有。但不在床上。她们都以为在床上……哈哈,蠢货!”
她猛地直起身,拽着谢阿蛮,踉踉跄跄地走到屋子角落那个掉漆的破柜子前。柜子很旧,门上的铜锁扣都锈死了,看起来许久未曾打开。
“在这里?”谢阿蛮呆呆地问。
“不!”李美人神经质地摇头,松开谢阿蛮,弯腰,开始用力挪动那个沉重的破柜子。柜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谢阿蛮静静看着。李美人的力气出奇地大,竟真的将柜子挪开了一尺有余,露出后面斑驳的土墙。墙上,赫然有一个被柜子挡住的、碗口大小的墙洞,黑洞洞的,不知深浅。
李美人喘息着,跪坐下来,将手伸进墙洞,摸索着。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虔诚又癫狂的小心翼翼。片刻,她抽回手,手里多了一个用破烂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约莫两个拳头大小的物件。
就是它!
谢阿蛮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痴傻的茫然。
李美人将油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抱着一条冰冷的毒蛇。她抬起头,看向谢阿蛮,眼神复杂难明,有警惕,有试探,还有一丝奇异的、仿佛找到“同类”般的倾诉欲。
“她们……都想要这个。”李美人声音低哑,抚摸着油布包,“用这个害死了我的孩子……还想拿走,毁掉……凭什么?!”她的语气陡然怨毒,“我偏要留着!我就算死,也要带着它一起下地狱!让那些害我的人,永远不得安宁!”
谢阿蛮“茫然”地问:“里面……是什么?亮亮吗?”
李美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牙齿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森白。“你想看?”她问,声音带着蛊惑,“看了……可就再也忘不掉了。会做噩梦的。”
谢阿蛮瑟缩了一下,似乎害怕,却又忍不住好奇,眼神往油布包上瞟。
李美人脸上的笑容扩大,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她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开始一层层、极其缓慢地解开油布包的系带。
油布很旧,边缘磨损。解开最后一层,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深紫色、木质已有些发黑的旧首饰盒,不大,盒盖上镶嵌的螺钿花纹早已黯淡脱落大半,但正中央,一把黄铜小锁,却依旧完好,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
锁着!
李美人伸出颤抖的手指,抚过那把锁,眼神痴迷又痛苦。她没有钥匙,或者说,钥匙早已不在她手中。她猛地将盒子举到耳边,用力摇晃。
盒子里传来沉闷的、轻微的撞击声,像是什么硬物在滚动。
“听见了吗?”李美人将盒子凑近谢阿蛮的耳朵,“里面有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能要人命的东西……”
谢阿蛮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赵宫女刻意拔高、带着惊慌的喊声:“阿蛮!阿蛮!你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快回来!”
李美人脸色骤变,猛地将盒子重新用油布包好,动作快得惊人。她恶狠狠地瞪了谢阿蛮一眼,压低声音威胁道:“今天你看到的,听到的,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掐死你!听见没有?!”
谢阿蛮吓得连连点头。
李美人迅速将油布包塞回墙洞,又奋力将破柜子挪回原位,挡住洞口。做完这一切,她已累得气喘吁吁,额上冒出虚汗。
“滚!快滚!”她一把将谢阿蛮推向门口,自己则迅速退回到床铺边,拉下脏污的帐子,身影隐入其中。
谢阿蛮踉跄着扑到门边,手忙脚乱地拉开门口,闪身出去,又反手将门带上。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成功了。她见到了盒子,确认了它的存在和藏匿地点。更重要的是,李美人亲口承认,那盒子里是“能要人命的东西”,且与她的孩子之死有关。
赵宫女从耳房冲出来,一把抓住谢阿蛮,将她拖回自己屋里,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脸色惨白,上下打量着谢阿蛮:“怎么样?你没事吧?她……她没把你怎么样吧?看到盒子了吗?”
谢阿蛮似乎还沉浸在惊吓中,身体微微发抖,眼神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含糊道:“盒子……有……锁着……柜子后面……墙洞里……她不给看……摇……里面有东西响……”
赵宫女眼睛骤然亮得吓人,急切地问:“柜子后面?墙洞?你确定?!”
谢阿蛮肯定地点头,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和位置。
赵宫女激动得呼吸急促,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墙洞……柜子后面……好,好得很!李美人这个老狐狸!居然藏在那里!难怪吴嬷嬷找不到!严姑姑也……”她猛地停住,看向谢阿蛮,眼神热切,“阿蛮,你做得好!太好了!”
谢阿蛮却瑟缩了一下,抱住自己的胳膊,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她……她说……说出去就掐死我……”
赵宫女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压低声音道:“不怕!有嬷嬷在!只要我们拿到那个盒子,就不用怕她了!也不用怕吴嬷嬷和长春宫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摆脱困境、甚至可能邀功请赏的希望,语气变得亢奋而贪婪。
谢阿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冰冷的嘲讽。
拿到盒子?凭赵宫女?还是凭她这个“痴儿”?李美人将盒子视作与仇敌同归于尽的底牌,看守得如同性命,岂是那么容易得手的?赵宫女已被短暂的“成功”冲昏了头脑,却忘了巨大的利益背后,往往是更致命的危险。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被贪婪和恐惧双重驱动的赵宫女,会比一个只知道害怕的赵宫女,更好利用。
“嬷嬷……糖……”谢阿蛮适时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眼神渴望。
赵宫女心情大好,难得慷慨地从自己藏着的、最后一点私货里,抠出一小块不知放了多久、已经有些融化的麦芽糖,塞进谢阿蛮手里:“给!吃吧!好好听嬷嬷的话,以后还有!”
谢阿蛮将糖含进嘴里,甜腻粗糙的味道在口腔化开。她慢慢地舔着,如同品味着这计划顺利推进的、第一丝微弱的甜头。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静思院。雪又开始下了,细密无声。
李美人的房间里,再未传出任何声响,死寂得如同一座坟墓。
而长春宫的方向,灯火通明,那曾经属于沈青梧的宫殿里,苏浅雪今夜是否又被那“旧式样的女人影子”惊扰,需要点燃更多浓烈的、掺杂了苦檀与其他未知药物的安神香,才能勉强入睡?
谢阿蛮躺在赵宫女屋角的柴草堆上,闭上眼睛。怀中的碎瓷片硌着心口,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与舌尖残留的廉价甜味,形成奇异的对比。
网已收紧一角,猎物半入彀中。但真正的猎手,从不满足于仅仅惊动猎物。
她要的,是连皮带骨,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