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第2/2页)谢阿蛮茫然地眨着眼,似乎努力理解她的话,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含糊道:“墙缝……没了……她屋里……黑……有声音……锁着……打不开……”
墙缝里没有了。东西可能在李美人屋里。有锁,打不开。
赵宫女的心沉了沉,又提了提。沉的是,东西果然被李美人转移或更深地藏匿了,恐怕更难到手;提的是,阿蛮似乎真的“知道”一些关键,连“锁着”、“打不开”都能说出来。
“好,好,阿蛮乖,你记住这些就行。”赵宫女松开手,替谢阿蛮理了理(其实更乱了)额前枯黄的头发,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意味,“以后……如果吴嬷嬷再问你什么,或者有别人来问,你就装傻,什么都别说,像今天这样,好吗?”
谢阿蛮咧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重重地点头:“嗯!装傻!阿蛮会!”
赵宫女看着她天真(实则空洞)的笑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但无论如何,在吴嬷嬷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下,这个痴儿,竟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沟通”、甚至隐隐可以“依靠”(哪怕只是心理安慰)的对象。一种扭曲的、危机催生的同盟关系,在这冰冷污浊的角落,悄然建立。
接下来的两天,吴嬷嬷没有再来。哑巴太监依旧准时送饭收盒。李美人的房门依旧紧闭,但有一次深夜,谢阿蛮又听到了那种极其轻微的、木板受压的咯吱声,以及压抑的、仿佛痛极了的抽气声,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消失了。
李美人的情况,恐怕也很不妙。她守着秘密,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或许还有身体上的痛苦),吴嬷嬷的逼迫,以及可能来自“上头”的无形压力,都在摧残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和身体。
谢阿蛮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吴嬷嬷背后的势力越来越没有耐心,李美人可能随时崩溃或遭遇不测。她必须加快步伐,至少,要弄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以及它如何能与苏浅雪,与自己的复仇联系起来。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梳理”从赵宫女那里听来的、关于长春宫的零碎信息,结合自己前世的记忆,试图拼凑出苏浅雪“病症”的全貌。
心悸,失眠,多梦,夜惊,盗汗,需要大量特殊安神香……这些症状,确实像极了严重的心虚、惊惧导致的心神失养,甚至带有一些癔症的色彩。但苏浅雪那样的人,会因为害死沈青梧、构陷沈家就害怕成这样?四年了,她早已权势稳固,圣眷正浓,有什么理由恐惧加剧?
除非……她害怕的,不仅仅是沈青梧的“鬼魂”,还有别的、更具体、更无法掌控的东西。
比如,当年陷害沈青梧和沈家的证据,并未完全销毁?或者,有知情人还活着?再或者……她用来害人的手段本身,留下了无法摆脱的后遗症甚至……反噬?
谢阿梧想起那特殊的“苦檀”香。安神镇痛……若是用得不当,或者混合了别的东西,会不会产生致幻、依赖,甚至损害神智的效果?苏浅雪用量越来越大,是否意味着她对此产生了依赖,或者,她需要用它来压制某种更可怕的症状?
还有李美人小产可能涉及的巫蛊厌胜之术……如果苏浅雪当年不仅用毒,还用了更阴损的手段来巩固地位、铲除异己(比如针对有孕的妃嫔),那么这些阴私手段留下的“证据”或“关联物”,是否就成了她今日恐惧的源头?
李美人藏匿的“东西”,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
这念头让谢阿蛮呼吸微促。若真如此,那这件“东西”,就不仅仅是一件旧日阴谋的证据,更可能是一把能直接刺向苏浅雪要害的利刃!
但如何取得它?李美人视若性命,藏得隐秘。吴嬷嬷虎视眈眈。自己势单力薄,仅有一个惊惶不安的赵宫女勉强算是“盟友”。
或许……可以借力打力?利用吴嬷嬷的急切和李美人的恐惧?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谢阿蛮心中逐渐成形。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也需要赵宫女的配合——至少是不拆台。
机会来得比预想中快。
次日清晨,哑巴太监送来早饭后不久,静思院破败的院门,再次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吴嬷嬷,也不是什么粗使宫人,而是一个穿着体面青色宫装、梳着整齐发髻、约莫三十出头的姑姑。她面容严肃,眼神精明,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
这姑姑一进院子,目光便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刚刚从屋里出来、正准备去收李美人门前食盒的赵宫女身上。
赵宫女一见这架势,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
那姑姑走上前,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就是负责伺候李主子的赵氏?”
“是……是奴婢。”赵宫女声音发颤。
“我乃长春宫掌事宫女,姓严。”姑姑淡淡道,“奉贵妃娘娘懿旨,前来探视李主子。娘娘仁德,念及旧日姐妹情分,听闻李主子在冷宫日久,特赐下些许药材衣物,以表抚慰。”
长春宫!淑贵妃!赵宫女脑袋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吴嬷嬷背后的“上头”,果然是长春宫!她们终于忍不住,直接派人来了!是来拿东西的?还是来……灭口的?
严姑姑似乎没注意到赵宫女的失态,或者说并不在意,继续道:“李主子可好?方便见客吗?”
赵宫女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李、李主子她……她近日身子不适,一直闭门不出……”
“哦?”严姑姑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李美人紧闭的房门,又瞥向角落里蜷缩的、仿佛对外界毫无反应的谢阿蛮,眼神在她肮破烂的衣物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随即移开。“既如此,更需探望。你去通传一声,就说长春宫严氏,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探望。”
赵宫女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走到李美人门前,轻轻叩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李、李主子……长、长春宫严姑姑前来探望您……”
门内死寂一片。
严姑姑等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示意身后一个小宫女上前。那小宫女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锦盒。
“李主子既然不便,奴婢也不便强扰。”严姑姑提高了声音,确保门内能听见,“贵妃娘娘赏赐的安神药材在此,最是宁心静气,于娘娘凤体亦有奇效。还请李主子保重身体,莫要辜负了贵妃娘娘一片心意。”她特意在“安神药材”和“凤体”上加重了语气。
门内依旧无声。
严姑姑眼神冷了下来,将锦盒递给赵宫女:“你好生伺候李主子,将这药材妥当收用。若李主子有何需求,可托人往长春宫递话。”说罢,又扫了一眼寂静的院落和那堵旧墙,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宫女离开了。
院门重新关上,赵宫女捧着那冰冷的锦盒,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长春宫……直接插手了。送来了“安神药材”,话里有话。吴嬷嬷的威胁犹在耳边。李美人闭门不出,生死不明。阿蛮捡到的碎瓷片……墙缝的秘密……
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足以将她碾碎的洪流。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角落里的谢阿蛮,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求助。
谢阿蛮依旧蜷缩着,仿佛对刚才的一切毫无所觉。但她的手指,在身下冰冷的冻土上,缓缓地、用力地,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风雨,真的要来了。而她织就的网,也必须开始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