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夜读
第16章-夜读 (第2/2页)“奶奶织毛衣也不是一天就学会的,刚开始织的时候,拆了又织,织了又拆,手上都扎了好几个洞,后来慢慢就会了。读书也一样,一点一点学,总能学会的,别急。”
临行前那个夜晚,戈壁滩上的风很大,吹得窗户“哐哐”响。
奶奶悄悄走进她的房间,塞给她一个手绢包,布料是她结婚时穿的红棉袄拆的,已经洗得发白。
“这里面是奶奶攒的鸡蛋钱,”
奶奶的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颤,像风中摇曳的煤油灯。
“在外面别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就买,别舍不得。要是想家了,就给家里写信,奶奶虽然听不懂你说的学问,但能找人读你写的信。”
她打开手绢包,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元,最小的是一元,那是奶奶每天早上捡鸡蛋、攒了半年才凑出来的。
回忆至此,拾穗儿的眼眶已经湿润,眼泪在里面打转,她赶紧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
不能哭,奶奶说过,遇到困难要咬牙坚持,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她重新握紧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决定先分析不同土壤质地对灌溉效果的影响——家乡的土壤是沙质土,保水性差,灌溉频率应该比阿拉善盟的黏质土高,这一点可以在报告里注明,等周末拿到具体数据后再补充。
思路一旦打开,写作就顺畅了许多。笔尖在纸面上欢快地跳跃,将枯燥的理论与生动的实际完美结合。
她写道:“沙质土地区的人工灌溉,需采用‘少量多次’的方式,避免水分快速渗漏……家乡梭梭林的实践表明,每周灌溉两次、每次每亩浇水15立方米,可使梭梭成活率提升25%-30%”。
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她就翻开教授赠送的那本书,书页间,老师用铅笔做的标记清晰可见,在“干旱区人工灌溉与植被恢复”这一章,还有“可结合实际土壤含水量调整灌溉量”的批注,字迹工整,带着老师特有的认真。
这些细心的指导,像一盏盏明灯,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从最初的深黑,慢慢变成浅灰,又染上一层淡淡的橘红。
第一声鸟叫从远方传来,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更多的鸟叫声响起,像一首热闹的晨曲。
拾穗儿放下笔,伸展酸痛的肩膀,骨头发出“咔咔”的轻响。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是5:28,原来她已经写了四个多小时。
报告的案例分析部分终于完成,虽然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但主体框架已经确立,像一座终于搭好骨架的房子,只待后续添砖加瓦。
收拾物品时,她注意到保安大叔送来的水杯已经凉透,杯底还留着些许清水。
她拿着水杯,走到自习室角落的水龙头旁,仔细地清洗干净,杯壁上的水渍被她用纸巾擦干,郑重地放进书包——
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亲字还给大叔,还要好好道谢,不能再像这次这样,连句完整的感谢都没说。
走出自习室,走廊里灯火通明,地面光洁如镜,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想必是大叔清晨打扫过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生怕吵醒还在沉睡的教学楼。
在下到一楼时,她遇见了正在打扫大厅的保洁阿姨。
阿姨穿着橙色的工作服,衣服上印着学校的lOgO,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看到她时,眼睛一亮,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
“同学,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是一晚上都在这儿学习吗?”
拾穗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脸颊有些发烫:“阿姨,我赶报告,在自习室待了一晚上,刚写完。”
“哎哟,那可太辛苦了,”
阿姨快步走到她身边,心疼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色上。
“年轻人拼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身体,别把身子熬坏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布袋是用碎花布缝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很结实。
“我早上蒸包子时,特意多蒸了一个,给你留着,在保安室的桌子上,快去拿去吃吧,还热着呢,垫垫肚子。”
“阿姨,不用了,太麻烦您了……”
拾穗儿连忙推辞,心里却暖得不行。她和保洁阿姨并不熟,只是偶尔在自习室门口遇见时,会打个招呼。
“别客气,”
阿姨打断她,眼神温柔得像阿妈,“我孙子也在上大学,跟你差不多大,在外地,也总熬夜学习。
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说不辛苦,可我知道,读书哪有不辛苦的。看到你,就像看到我孙子一样,忍不住想多疼疼你。”
盛情难却,拾穗儿只好去保安室取了那个还带着温热的包子。
包子是肉馅的,咬一口,肉汁在口中弥漫,带着家常的香味——葱花的鲜混着猪肉的油润,像极了奶奶阿古拉每次送她去车站时,塞进她背包里的热包子。
那时奶奶阿古拉总说:“路上吃,热乎的,垫肚子。”
此刻嘴里的温度,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让她眼眶又热了起来。
她一边小口咬着包子,一边漫步在晨曦微露的校园里。
路灯还未熄灭,暖黄的光透过薄薄的晨雾,在地面晕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像戈壁滩上日落时的余晖。
湖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枝条垂在水面,偶尔有早起的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湖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冰面映着天边的朝霞,橘红与金黄交织,仿佛撒了一层碎金,晃得人眼睛发亮。
走着走着,她想起奶奶在煤油灯下缝补衣裳的身影。
那时家里穷,舍不得用电灯,晚上就靠一盏煤油灯照明。
灯光昏黄又微弱,奶奶总要把眼睛凑得很近,才能看清针脚。
有一次,她半夜醒来,看到奶奶还坐在炕边缝补,手里拿着她磨破了袖口的上衣,银针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奶奶,别缝了,明天再弄吧。”她揉着眼睛说。
奶奶却笑了,把校服举起来看了看:“明天你要穿呢,衣服破了多难看。衣服破了要及时补,不然破洞会越来越大;学习也是一样,遇到不洞的要及时问,不然问题会越积越多,到最后就补不上了。”
那时她不懂,总觉得奶奶的话太朴素,直到现在熬夜赶报告,对着一个个难题咬牙攻克时,才明白奶奶的道理有多实在。
她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书包里装着的不仅是刚完成的报告,还有教授的期望、奶奶的叮咛,和自己走出戈壁时的初心。
这条路虽然艰难,要熬无数个夜晚,要啃下一本本厚厚的书,要面对一次次数据不足的焦虑。
但每当想起奶奶缝补时专注的眼神、教授送她书前时温柔的叮嘱,想起家乡戈壁滩上迎着风沙顽强生长的梭梭林,她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些困难,就像梭梭要面对的风沙,只要扎根够深,就一定能扛过去。
走到宿舍楼下时,宿管阿姨刚刚打开大门。
阿姨穿着灰色的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到她,立即露出了关切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
“穗儿,你可算回来了!早上我起来查宿舍,看到你床位是空的,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快进去好好睡一觉,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别累坏了。”
“谢谢阿姨,让您担心了。”
拾穗儿真诚地道谢,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满是暖意,“我赶报告,在自习室待了一晚上,现在写完了,马上就去休息。”
“写完了就好,写完了就好。”
阿姨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她进去,还不忘叮嘱。
“洗漱的时候轻点,室友们还在睡呢。我给你留了热水,在楼下的保温桶里,要是想喝,就去倒。”
走进宿舍,室友们还在熟睡,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轻柔的乐曲。
她轻手轻脚地把书包放在自己的书桌旁,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翻开书包,看到那本《干旱区生态学研究方法》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梭梭书签从书页间露出一小截蓝绳,像在跟她打招呼。
她小心地把报告放进文件夹里,又把教授送的书摆回书架上,才拿起洗漱用品,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
洗漱完毕,她轻轻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闭上眼睛,朝霞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奶奶的手轻轻抚摸着她。
自习室的灯光、保安大叔的热水、保洁阿姨的包子、宿管阿姨的关怀、教授的教诲、奶奶的叮咛……
这些温暖的片段,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一颗一颗,串联起来,照亮了她前行的路,也温暖了每一个挑灯夜读的夜晚。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科研报告可能需要反复修改,导师或许会指出很多不足;
期末考试可能充满挑战,厚厚的专业书还需要一页页去啃;
将来研究荒漠生态,可能要去戈壁滩实地调研,要面对恶劣的环境,要收集更多更难的数据。
但她不会畏惧,就像家乡的梭梭,在贫瘠的戈壁滩上,没有充足的雨水,没有肥沃的土壤,却依然能把根深深扎进沙子里,迎着风沙茁壮成长。
她要像梭梭一样,在知识的土壤里深深扎根,努力吸收养分,一点点生长。
终有一天,她要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为家乡的荒漠生态保护贡献力量,让更多的梭梭林在戈壁滩上扎根,让家乡的天空更蓝,让阿爸阿妈不用再为风沙发愁,让奶奶能在挂满梭梭果的林边,笑着看她回家。
在朦胧的睡意中,她仿佛看见奶奶在油灯下对她微笑,手里还拿着刚缝好的衣服;
教授在自习室里耐心地给她讲解数据,指尖指着报告上的表格;
保安大叔端着热水朝她走来,笑容温暖;
保洁阿姨把包子塞进她手里,叮嘱她“多吃点”;
宿管阿姨站在宿舍门口,等着她回来……
这些温暖的笑容,汇成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她的心田,让她在这个清晨睡得格外香甜。
而在她的枕边,那本《干旱区生态学研究方法》静静躺着,书页间的梭梭书签,仿佛还散发着沙漠植物特有的清香,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成长、坚守与温暖的故事,也在默默陪伴着她,走向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