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断根时,水在哭
第339章 断根时,水在哭 (第2/2页)“今日起,不再有‘献祭’,不再有‘药奴’。凡我医道所至,草木为人伴,非为人饲。”
春守妪擦干眼泪,招呼幸存药童们取来铁锹与竹篓。
他们在药墟边缘开辟出一片新园,将每一截断藤残根郑重埋下,立起一块石碑,上书三个大字:
无祭药园
风吹过新翻的泥土,带来一丝生机。
就在此时,墨三十五悄然从断崖退下,身影如影随形,无声无息地潜回阵眼所在。
他本欲确认石碑是否彻底失效,以防后患,却在途经一处荒坡时脚步猛然顿住。
月光下,一截刚刚断裂的藤蔓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沿着地面蠕动前行。
墨三十五站在荒坡之上,月光如霜,洒在那截缓缓蠕动的断藤上。
它没有攻击,没有嘶鸣,只是静静地、执拗地向前爬行,像一条疲惫却不愿停歇的蛇。
它的末端轻轻卷起一名昏厥的药童——那孩子满脸泥污,气息微弱,正是今日苏醒后力竭昏睡的幸存者之一。
藤蔓将他平放在泉水边,动作竟有几分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
随后,它缓缓松开,静静地伏在地上,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墨三十五瞳孔骤缩。
他这一生杀过多少“妖物”?
十七个被称作“药奴之根”的疯藤主脉,皆是他亲手斩断。
每一回,刀落血溅,他从不犹豫。
在他眼中,那是祸乱南疆三千年、吞噬无数童男童女的邪祟,是必须铲除的灾厄。
可此刻——它们救了人。
不是报复,不是索取,而是……救助。
他猛然抽出腰间短刀,狠狠掷于地。
刀锋入土三寸,嗡鸣不止,如同他内心崩塌的秩序在哀嚎。
他单膝跪下,黑袍沾尘,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杀过十七个‘妖藤’……可它们……从未还手。”
风掠过耳畔,带着泉水的清香与泥土的湿润。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握刀的手,竟比那些藤蔓更冷。
远处山脊,萧临渊负手而立,玄甲映月,宛如一尊自战场所归的修罗。
他目光沉沉落在那截静伏的断藤上,良久未语。
身侧亲卫低声请示是否焚毁残藤以绝后患,却被他抬手制止。
“传令下去。”他声音不高,却如铁铸般冷硬,“边军医官即日起归药阁调遣——真正的战,从今日开始。”
不是剿灭,而是整合;不是镇压,而是重建。
他知道,这场战争早已超越权谋与征伐,直指人心最深处的偏见与恐惧。
与此同时,祭坛废墟深处,白骨翁蜷缩在碎石之间,手中紧攥着一截枯死的藤蔓,指节泛白。
三千年的信仰如灰烬飘散,他不再是神侍,也不再是祭司,只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老人。
忽然,一点刺痛自颅顶传来。
他猛地抬头,只见那插在他发髻间的药穗——曾象征神权与操控的“御灵之冠”——竟从中钻出一抹嫩绿新芽!
叶片纤细如初春柳线,轻轻触碰他干裂的唇瓣,像是一种无声的试探,又像是一声迟来的问候。
“你……也想活?”他嘶声出口,嗓音破碎如裂帛。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
一生驱使草木为药奴,视其为器、为祭、为神,却从未想过——它们也会痛,也会渴求生存。
脚步轻近,云知夏走来,在他面前蹲下,视线与他齐平。
她不施粉黛,衣袖染血,眼神却清明如洗。
“不是它想活。”她轻声道,伸手捧起一抔新翻的泥土,放入他颤抖的掌心,“是你一直不肯让它活。”
她目光如炬,穿透他千年的执念:“要恨,就恨那逼它成神的人。别再让它替你赎罪。”
夜风拂过药墟,吹动残藤,摇响新泉。
在无人注意的深处,一株不起眼的幼叶悄然舒展,迎着天际渐明的星辉,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整个大地,终于开始呼吸。
而云知夏站起身,望向药心树残根所在,指尖微动,似已听见地底深处那一声声微弱却执拗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