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凉州 第八章,陇西江氏
第一卷,凉州 第八章,陇西江氏 (第2/2页)原本整齐的队列中在张骏出现后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那些正在舞枪弄棒的汉子们动作齐齐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位传闻中的霸城侯吸引——宽袍大袖、脚下木屐清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颗光洁发亮的头颅。
几个站在前排的年轻士兵忍不住交换着惊讶的眼神。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发髻。
田齐见了他,只是抱拳一礼,目光在他脚下的木屐上短暂停留,便神色如常地继续主持考核。
张骏浑不在意,自顾自走到场边一排石锁旁,选了最大的一只坐下,悠然看着场中龙腾虎跃的景象。
田齐粗略地将人选过了一遍,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公子,兵都是好兵,胚子不差。关键是领头的队正,得是明白人,既要能服众,又要忠心可靠。”他抬手指向场中几个正带头考核或表现格外突出的佼佼者。
“公子请看那个,”田齐指向一个正演示刀盾配合的黝黑青年,“他叫赵梆子,他爹是跟着老主公从陇西杀出来的老校尉,去年在勒姐岭力战而死。根底清白,对张家忠心毋庸置疑,勇武亦是不缺。”
接着,手指移向另一个正在指挥攻防演练的年轻人:“那个是韩铜,他祖父是府上的老家将。这小子在王府里摸爬滚打长大,对各处门道清楚得很,人也机灵,是个做耳目的好材料。”
最后,田齐目光落在远处一个独自练习骑射的身影上:“那是羌女所生的混血儿,叫折奴。论骑射,营里没几个人比得上。性子孤怪了些,但有一身真本事,做个斥候或贴身护卫极好。”
张骏静静听着,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他特意指向折奴:“此人身手极佳,置于身边,正可为一柄出其不意的利刃。”随即又指向不远处几个围在一处的青年,“田师傅,那几个呢?看着气度不凡。”
田齐顺着他所指望去:“那是陇西江家的几个子弟,领头的叫江承。偏房远支,自愿前来应选。”
“陇西江家?”张骏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郡望子弟,甘为亲卫队正?”
“家族枝叶繁茂,并非所有子弟都能得栽培。”
张骏点头,眉宇间那丝疑虑并未散去。
田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神情:“公子,莫非觉得这江家……有何不妥?”
张骏一时语塞。他自然无法明说对地方豪强的本能警惕,更不愿让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渗入自己的核心卫队。可田齐本身就是凉州将门代表,若直言相告,难免引起猜忌。
他最终只含糊应道:“……并无他意,只是觉得世家子弟,未必能耐得住亲卫的辛苦。”语气里却藏不住那份欲言又止的复杂。
田齐久历世情,立刻从这丝迟疑中品出了异常。他沉吟不语,目光在张骏脸上细细打量。陇西江家近来安分守己,公子这莫名的警惕从何而来?
正思索间,他忽然想起一桩几乎被遗忘的旧闻,下意识地喃喃低语:“姜……莫非是因为其祖上渊源?这倒是有些牵强了……”
“嗯?田师傅刚才说什么?”张骏听觉灵敏,隐约听到那个关键的“姜”字,心中莫名一动。
田齐回过神来,自觉失言,但见张骏追问,便索性当作闲话:“这陇西江家祖上,据说是蜀汉大将军姜维的后人。”
“当年蜀汉灭亡,姜伯约策动钟会之乱,欲图兴复汉室,可惜事败身死,成都宗族尽数被诛。唯有一支远在陇西的偏房子弟,因路途遥远,侥幸得脱。为避祸改了姓,以'姜'字去'女'而为'羌',再化'羌'为'江',便是如今的江家了。”
说完他便住了口,觉得这陈年旧事与眼前选人并无干系。
然而这话听在张骏耳中,却宛如平地惊雷!
姜维!竟是姜维之后!
那些关于五丈原秋风的遗憾、关于独木难支的北伐、关于最后一搏的悲壮,如潮水般翻涌而上。“继丞相之遗志,讨篡汉之逆贼”的誓言,“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的赤诚,仿佛穿越时空,在耳边铮铮回响。
他就这样怔在原地,瞳孔微缩,校场上的喧嚣、身旁的田齐都瞬间远去。
田齐见他神色剧变,不禁关切道:“公子?”
这一声将张骏从翻涌的历史长河中猛地拉回。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澎湃心绪,声音里带着未平的波澜:“陇西江家……竟是姜伯约的后代?”
“这有什么稀奇?”田齐见他如此反应,觉得好笑,“这年头,有点根底的人家,谁不找个阔祖宗撑场面?敦煌阴家还说是曲逆侯陈平之后呢。家谱上的事,真真假假。”
“可人家姓阴,不姓陈。”
“阴是朝廷赐姓,他祖上确是陈平后人……”田齐谈兴正浓,还要继续考据。
“打住。”张骏赶紧抬手截住他的话头,“照这么说,南阳阴氏的先祖,莫不是还要追溯到管仲?”
田齐张口欲辩,却见张骏已经连连摆手,这才意犹未尽地止住话头。
“吁——”张骏长长吐出一口气,用力捏了捏眉心。方才因“姜维后人”而绷紧的心神,被这一连串家谱传说搅得松弛下来。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渊源,确实不是一时能理清的。
他摩挲了几下头顶,语气恢复干脆:“田师傅,这些掌故日后再说。先选人——依你之见,赵梆子、韩铜、折奴,还有那位江承,皆可为队正。具体分派由你定夺。”
“诺!”田齐抱拳领命,将心中那点疑惑按下,转身走向场中。
考核持续一个时辰。最终选定三十人,编为三队:赵梆子、韩铜、江承各领一队,折奴因骑射超群,被任为贴身扈从,直属于世子。
田齐将名册呈上。张骏看到江承名字时目光微顿,随即点头认可。
他起身面对肃立的新卫,朗声道:“自今日起,尔等便是我张骏的亲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愿为公子效死!”三十人齐声应和。
张骏目光扫过这些年轻面孔,重点记住了几位队正。正欲离开,田齐跟上低语:
“公子,这些人的驻防、饷银、操练章程……”
“这么麻烦?”张骏揉了揉额角,“我让管家来协助安置,先熟悉护卫职责,至于训练......容我再想想。今日先解散,明日正式点卯。”
说罢,他趿拉着木屐,在众人注视下嗒拉嗒拉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