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变
第一章 突变 (第1/2页)石阶蜿蜒,直插云霄,没入青云宗山门那浩渺的烟云深处。青灰色的条石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也映照着一张张或倨傲或麻木或疲惫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稀薄却精纯的灵气,滋养着山间的奇花异草,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本该令人心旷神怡,可对于石阶之上那个匍匐的身影而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刺痛。
沈炼。
他双膝跪在冰冷的石阶上,脊梁却挺得如背后那柄扫帚的木柄一样直。一块浸透了冰冷山泉水的粗麻布在他手中攥紧了又松开,反复用力摩擦着脚下那块青石。水渍在他磨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汗水却沿着他紧抿的嘴角滑落,砸在石面,留下瞬间即逝的深点。他擦得很用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石阶上每一粒看不见的尘埃每一丝可能沾染的污秽都彻底抹去。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讥笑从上方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几个身着青色云纹道袍的外门弟子缓步而下,步履轻盈,足尖点地,几乎不染尘埃。为首的青年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凝着一股阴戾之气,正是管事赵虎的侄子赵磊。
“哟,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绝灵之体’沈大扫帚吗?”赵磊停步,靴子尖几乎踩到沈炼正在擦拭石阶的手指,“今日这‘问道天梯’擦得格外卖力啊?怎么,还做着白日梦,指望哪天祖师爷显灵,赐你一根灵根不成?”
身旁几个跟班立刻爆发出刺耳的哄笑。
“赵师兄说笑了,祖师爷哪有空管这废物的闲事?”
“就是就是!擦干净点也好,免得脏了我们仙家弟子的鞋履!”
“听说他爹娘又送山货来了?啧,凡人就是不死心,生个儿子是废物,还妄想攀附仙门?”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沈炼绷紧的背上。他擦石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握着湿布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他垂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和下颚绷紧的线条。体内的那片混沌,那片隔绝天地灵气的“道冢”,此刻死寂依旧,仿佛一个冰冷的囚笼,将所有的愤怒屈辱和无力都死死锁住,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
不能动怒。无用。他早已学会将这铺天盖地的恶意,如同过滤那些纷杂的灵气一样,隔绝在心门之外。他只是一块顽石,在这仙门山道上,沉默地承受着风吹雨打。
“哼,无趣。”赵磊见沈炼毫无反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股羞辱人的快感顿时泄了大半,颇感无味。他抬脚,漫不经心地碾过沈炼刚擦净的那片石阶,留下一个清晰的泥脚印,冷哼一声,带着众人扬长而去。衣袂带起的风,裹挟着浓郁的灵气波动,扫过沈炼的脸颊,带来一阵虚渺的空旷感。
喧嚣远去,山道重归寂静,只剩下山风吹拂松林的呜咽,以及那单调而持续的“沙…沙…”擦拭声。
沈炼的目光落在那个崭新的泥脚印上,眼神空洞了一瞬。他沉默地挪过去,湿布覆上,更加用力地来回擦拭。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坚硬的石头,也摩擦着他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微微偏西,将东方的山峦染上一层暗淡的金边。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石阶下方。那是个老者,须发花白,身上的灰色道袍洗得发白,甚至沾了些不明来历的油渍。他提着一个半旧的食盒,步履有些蹒跚,眼神却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疲惫与洞明。
“沈小子,晚了点。”老者走到沈炼身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常年被劣酒浸润的浊气。他将食盒放在一旁干净的石阶上,“喏,垫垫肚子。藏经阁角落那堆废典,都快被虫蛀成粉了,得有人清理。我看你手稳,心也还算静,总比那些毛毛躁躁一心惦记着功法的混小子强。”
是李青玄。宗门里人尽皆知的不成器外门长老,修为停滞多年,却整日里抱着些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破旧古籍竹简,研究些早已被认定无用的“太古残篇”、“异闻杂录”,被视作宗门边缘的怪人。
沈炼停下动作,抬起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映出眉宇间深刻的疲惫,却也显出几分超出年龄的沉静。他看着李青玄那双看似浑浊深处却偶尔掠过精光的眼睛,没有问为什么是他,也没有丝毫被施舍的窘迫,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清晰:“谢李长老。”
“嗯。”李青玄哼了一声,摆摆手,也不多话,转身慢悠悠地踱步离开,身影很快隐没在暮色渐起的山路拐角。那佝偻的背影,与这恢弘仙山格格不入,却成了此刻沈炼眼中唯一一丝带着暖意的色彩。
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几个冷硬的杂面窝头,一小碟咸菜疙瘩。粗粝的食物,此刻却散发着食物最朴实的香气。他拿起一个窝头,用力咬了一口,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喉咙。他咀嚼着,目光越过连绵的山峦,投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脚。那里,依稀能看到炊烟升起的轮廓,是沈家村的方向。
爹娘佝偻着腰在地里劳作的背影,小妹阿萝扎着羊角辫追着母鸡跑的清脆笑声……这些画面无声地在他心头流淌。对亲情的牵绊,是这冰冷仙山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心口温热的东西。
山脚下,沈家村。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村舍屋顶袅袅的炊烟被山风拉扯得细长,空气中弥漫着柴禾燃烧的烟火气与煮食的谷物香气。
沈炼背着沉重的包袱,步履轻快地走在熟悉的泥泞小路上。包袱里是两块省下来的细面馍馍和一包他在山上采的据说能强筋骨的草药。他心里盘算着,爹的老寒腿入冬就犯,这草药得让娘多熬几次;阿萝馋嘴,那馍馍白净,她一定喜欢。
离家越近,他脚步越轻快。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小院里静悄悄的。
“爹?娘?阿萝?”沈炼唤了一声,声音在空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回应。平日里,他刚推开院门,小妹阿萝就会像只欢快的小雀扑出来,爹娘也会在灶房里应声。
一丝不安的凉意悄然爬上沈炼的脊背。他放下包袱,快步走向茅草屋。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敞开的木门照进去,将里面的景象映得一片昏红刺目。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将他冲了个趔趄。
简陋的木桌翻倒在地,粗陶碗碟碎裂成无数片,混杂着粘稠深红的液体泼洒一地。墙壁上,几道狰狞的带着暗褐色血渍的爪痕深深地刻入土坯,触目惊心。几件熟悉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浸泡在血泊里。
嗡——
沈炼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冻结。他踉跄着冲进屋子,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扯着,扫过那地狱般的场景:父亲沈大山的身体扭曲地蜷在灶膛角落,双眼圆睁,残留着极致的惊恐,脖颈处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母亲张氏倒在门槛边,上半身几乎探出门外,一只手无力地伸向院子的方向,似乎想抓住什么,指尖深深抠进了泥地里。
“爹……娘……”
声音像是从喉咙最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破碎得不成调。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碾压,痛得他无法呼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阿萝!阿萝!”他突然疯了一样嘶喊起来,发红的眼睛在昏暗血腥的屋子里疯狂搜寻。没有!没有小妹的身影!
他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茅屋,冲出院门,沿着湿滑的泥地跌跌撞撞向村后的小树林狂奔。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全身,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带来濒死的窒息感。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夹杂着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吼——!”
一声充满暴虐和贪婪的咆哮撕裂了黄昏的寂静,如同惊雷般在不远处的林边炸响!那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令人魂飞魄散的野性威压!
沈炼猛地刹住脚步,瞳孔骤然缩紧!
前方十几丈外,林边的空地上,一头体型大得像小牛犊的狰狞怪物闯入他的眼帘!它形似巨狼,但浑身覆盖着铁灰色的粗糙硬毛,根根倒竖如钢针,涎水沿着锋利如匕首的獠牙不断滴落,在泥地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白烟。猩红的双眼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凶灯,闪烁着狂暴而残忍的光芒,死死锁定着它利爪下那个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正是小妹阿萝!她的小脸吓得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羊角辫散了,沾满污泥,一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恐惧。怪物那沾满血污和碎肉的巨大爪子,离她幼小的身体不足半尺!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和怪物身上散发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腥臭妖气,如同重锤般冲击着沈炼的感官。
“阿萝——!”
沈炼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滔天悲愤绝顶恐惧和刻骨守护之意的洪流,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什么隐忍,什么沉默,什么隔绝万法的“道冢”,在这一刻统统被碾得粉碎!
他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用尽一切办法,哪怕撕碎自己,也要挡在那爪子落下之前!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维。他根本不去想自己只是个凡人之躯,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他只想靠近!再靠近一些!把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身体,塞到妹妹和那夺命的利爪之间!
他双脚猛地蹬地,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脚下的泥地被他蹬出两个深坑,泥浆飞溅!
然而,太远了!十几丈的距离,对于此刻的他如同天堑!那怪物眼中的嗜血光芒一闪,带着玩弄猎物的残忍戏谑,巨大的爪子已经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朝着阿萝小小的头颅狠狠拍下!
“不——!!!!”
绝望化作最凄厉的悲鸣,从沈炼喉咙深处炸裂而出!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守护意志,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永隔的刹那!
嗡——
沈炼的灵魂深处,那片亘古死寂的混沌道冢,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前所未有的波动横扫整个道冢空间!那纠缠弥漫如同迷雾般的混沌气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疯狂地翻涌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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