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在教室里
第九百八十章 在教室里 (第2/2页)“我当时参加了一个庆祝活动,活动之后有宴会。有位民国教育局的官员找到我,那时候我已经算是文艺名人了,他很客气,邀请我去他家里。我问他什么事,他说好事,请我一鉴。”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对方趁着战争的乱局,在民间用了些许手段,搜罗了很多的老画,但害怕被别人骗了,在家里一一展示给曹轩看,想请曹轩鉴定一下。
曹轩一一看过了。
明代的古画一卷,只要2000法币,相当于两袋面粉的价格。一页宋版一页金的宋刻本《周易注疏》三篇不过6000。
确实是好价钱,对方确实是懂行的文人雅客。
白俄宫廷的掐丝红碧玺戒指一对,这个曹轩不懂,也不知真假,反正看上去挺漂亮的。
那位官员大笑说,没关系,反正是给姨太太买的,她开心就行了。
他让姨太太过来敬茶。
然后说看这时局,可能还有的要打,他知道有些人家手里还有货,大意是到时候他能搞出来,只是害怕被别人糊弄,希望可以请曹轩替他去“掌掌眼”,到时候一定不吝厚赐。
看上喜欢的,无论贵贱,都让曹轩随便挑上。
“三件,不,五件。”
曹轩也大笑,然后说好。
真的是好画。
真的是珍藏。
也真的是雅士。
两个人就这些画对谈到深夜,官员这才派了司机送曹轩回去。
“我知道那位先生说的是真心话。”
“那些画也真的都是好画,我记得有八大山人的,有唐寅的,有董其昌的字……换个场合,换个地方,谈论这些事情本身是一件值得快慰的雅事。”
曹轩说道,“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很多,可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在儿时所看到的僧人在油灯下刻木版,我问他一幅画能卖多少钱时的样子。”
“他的牙齿映在油灯下的模样,就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位官员让姨太太给我敬茶,大笑时的样子,也在我面前。”
“那刻我的感觉不是愤怒,不是荒谬,而是清晰意识到了……我真的在目睹着历史。我整个人生中,唯一一次,有那么真切清晰地感觉。”
曹轩说。
“我无比明白地知道,不管老蒋有多少个师,有没有美援,不管他在报纸上怎么说的,怎么宣传的,不管他能杀多少人,不管战争一旦爆发,走向是怎么样的,初期是顺利还是艰难,我都知道,最终会赢的一定是我党。”
“这就是历史无法抵挡的浪潮。”
第二天。
曹轩把家当收拾好,随便收拾好了行囊,带了这些年收集好的版画,买了一张当天最早的船票,便由沪上坐船去了津门,然后直接便去了陕北。
“顾为经,你告诉我,这算不算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一位画家?”
老先生问道。
顾为经点点头。
“那那位僧人呢?他见到你怎么说。”
“死了。”
曹轩说道。
“他组织武装部队和群众反击日本人的扫荡,在40年代初便牺牲了。战争期间,千千万万人都在死去。”
老人的语气很平静。
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
良久。
他才又说道。
“我一直都很很后悔,小时候的顽皮。”
“毕加索是一位伟大的画家,他也一样。他们全都是人类艺术史的一部分,尽管两个人的受人关注完全不同,对我而言,他也许比毕加索,在脑海里印象更深。”
顾为经沉默了。
他感受到了老人胸膛里所涌动的情感。
大约,这样活生生的在流动的东西……就是一个艺术家,不会成为迈达斯的原因吧?
想起明天他还会再遇见萨拉,顾为经询问了老师最后一个问题。
他讲述了那天自己因为以为维克托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而向萨拉发火,结果被人家奚落得无地自容的事情。
顾为经问曹轩,他做的对么?
曹轩说,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妄下结论,大约是不对的。但……为了其他人,因为其他人遭受了不平等的对待,就勇敢的站了出来,以损害自己为代价,向着更强者发起挑战,大约又不能说是错的。
尽管这是一场乌龙事件,曹轩觉得顾为经做的不算太坏。
保持沉默,总是很容易。
保持勇气,总是相对更难的。
顾为经所欠缺的只是更多的思考。
——
“譬如现在似的冬天,我们只有这一件棉袄,然后必须要救助一个将要冻死的苦人,否则便须坐在菩提树下冥想普度一切人类的方法去。”
“普度一切人类和救活一人,大小实在相去太远了,然而倘若叫我挑选,我就立刻去菩提树下坐着,因为免得脱下唯一一件棉袄来冻杀自己。”
——鲁迅·《娜拉走后怎样》
——
音乐的声音总归是能让人沉思的。
年轻人拉的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几个月的努力,终于让他拉的琴声听上去像回事了,就像公交站台上标准化印刷着的广告传单。若说有什么超卓拔群的艺术性,显然没有,但也绝不至于说丑得无法入目。
纵然,这些天下来,除了亲朋好友以外,真正能称得上懂行的……只有一只奶牛而已。
可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知音本就难觅。
既然有了一只大奶牛,也就不如担心弦断有谁听了。
他站在二层的窗户边,静静地拉着琴,希望在音乐声里,把内心深处的紧张感全部的释放掉。
琴声完毕。
房间的敲门声在同一时间响起,顾为经拉开了房门。
“客人们都在等着,小姐在楼下。”艾略特说道。
顾为经点头。
他和安娜的私人秘书一起鱼贯走出房间。刚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层的大厅里安娜和萨拉正在桌边一起喝茶。
满场的客人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