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毁了遗孤的名声
第十章 毁了遗孤的名声 (第2/2页)老憨把爹背回老宅,放躺在炕头,依然余怒未消:“他真是个牲口,该撵驴圈去。”黄老秋又哎呦几声:“老憨哪,你别骂了,说他是牲口,那咱是啥呢?”听爹说这话,老憨这才住了口。
二禄被送到三姓县医院,经过缝合总算保住了命根子。一连数日,二禄欺养女这件事成了屯子里的饭后谈资,一群闲人聚集在老神树下,说什么的都有。
“这事儿出的多爆!这二禄真不顶个人了!”
“别看香惠岁数小,还挺狠呢!”
“说是剪的不深,那东西还能对付用。”
“如果再剪深一些,兴许让他绝了根呢!”
“也许是得逞了,就是怕影响她找婆家不说罢了。”
风言风语传到老宅,黄香惠情绪非常低落,抹着眼泪说:“人言真可怕,以后我真没法抬头了。”黄士魁劝道:“他们愿说啥说啥,你别放在心上。咱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时间一长,谣言就没了。”春心拉着香惠的手说:“别伤心了,我给你踅摸一个,你想要啥样的?就跟老婶说。”香惠长叹一口气:“前院的把我名声搞臭了,我还能指望嫁个啥样的呢!这些日子,我一看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心就难受,像魁子哥这样的怕是这辈子也找不到了!”春心抚摸着香惠的手说:“傻丫头,你魁子哥有啥好的,比你魁子哥强的有都是。”
春心想把她嫁到外村,免得再受闲话困扰,便托人给香惠找婆家。六指儿觉得娘家侄子白锋符合条件,想成全一家人:“哎,她老婶,我跟你说点儿事儿,大后屯白一刀是我婆家侄子。那小子长得贼精神,身大力不亏,干啥都中啊。虽然家境一般,但自个儿有两间房,啥负担都没有。他有劁猪手艺,以前经常在各村转。一刀说,两个月前,还来咱屯劁过猪,对香惠印象挺好的。”
春心忽然一拍巴掌:“想起来了,这都有日子了,他来劁猪,说我家的猪茬高得重劁一遍,不然影响长膘。我看那小子挺好,有门手艺比啥都强。”六指儿说:“她老婶,如果香惠有心思,就抓紧安排个时间,让他俩见一面。”春心拉着香惠的手说:“香惠呀,你看,相不相看?”香惠说:“我对白一刀有些印象,人呢我没啥挑的,老婶你替我做主吧。”六指儿又吞吞吐吐地说:“只是有一样,我娘家成分不好。”本以为香惠会在意,没想到她只沉吟一下就痛快地应下了:“像我这样的名声,还想挑啥样的呢!”六指儿闻听,喜出望外,表示会尽快给侄子过话。
第二天上午,六指儿就把白一刀领进了老宅。寒暄过后,春心开始在外屋烧火做午饭。这白一刀心眼儿实,面子矮,一见大姑娘脸就通红,连话也说不灵活了。老憨从生产队回来时要吃午饭了,他卷一棵叶子烟,和白一刀唠起嗑来:“劁猪劁几年了?跟谁学的呀?”白一刀老老实实回答:“四,四年了,跟我爹学的。我爹前年就不在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
“会喝酒吗?”
“不会。”
“会不会抽烟呢?”
“不会。”
“那就吃饭吧?”
“不会。”
此话一出,大家都乐出了声。香惠数落道:“你连饭都不会吃,你是咋活的?喝西北风呀!”白一刀意识到自己话走板了,现出一脸窘相,紧张得满头是汗。春心一边饭盛一边替白一刀解困:“香惠你在他眼前晃,他能不紧张吗?你这么说人家,他更紧张了。”六指儿安慰侄子:“别紧张,香惠也不是大老虎,她还能吃了你不成!”白一刀木讷道:“我,我不紧张。”老憨呲呲憨笑道:“你呀,比我更憨。”
春心拿老憨说笑:“你憨叔那些蠢事儿够说三天三宿。”老憨嘻嘻笑了:“你别咧玄。”春心学说道:“互助组那暂,野鸡可多了,有一次去打野鸡,你这憨叔腰沿子绑绳里别了一圈,直往下掉,他还是继续打,再往身上别,可还是往下掉。到末了费了半天劲,腰沿子还是那圈野鸡,就跟黑瞎子掰苞米似的。”众人都笑了。老憨说:“行啦,那点儿不光彩的事儿都让你卖弄出来了,就知道谝扯我的章程!”
六指儿把香惠叫到外屋地,小声问话。
“你看白一刀咋样?到底相中没有?”
“是不是太蔫了?”
“不蔫,他面子矮,熟悉就好了。”
“好像有点儿傻!”
“不傻。哪个傻子会劁猪,他是太紧张了。”
经再三根问,香惠最终点头同意。趁六指儿回了东屋,黄士魁说:“白一刀虽然相貌不济,可人家是个有文化的,劁猪也算是一门手艺,只要别委屈了自己就行。”香惠说:“啥委屈不委屈的,顺其自然吧!魁子哥,你不用为我担心,既然我自己同意,将来不好我也不会埋怨谁。”黄士魁知道香惠很无奈,却不知怎么安慰是好。
鬼子漏到老神树下闲逛,听人们又议论香惠订婚的事,一时又想起公冶莲来,他决定去找找茬。到了公冶山家,他进屋巡视一番。卜灵芝问他找啥,他也不言语,见凳子上有个扇沿浮雕铜盆,歪着脑袋仔细看起来,只见那铜盘里莲花莲叶图纹非常好看,特别是五个卧在莲叶间的小胖娃娃更是喜人。他忽然心生一念,把铜盆端起来就走。
卜灵芝骂道:“你拿我铜盆作啥?你抢劫是咋的?啊?”鬼子漏说:“响应号召,完成大炼钢铁指标。”卜灵芝一边下地一边吵吵:“那也不是钢不是铁,你把我铜盆拿走我搁啥洗脸哪?”顺手抄起炕上的笤帚疙瘩追到院子里,嚷嚷道,“先前你挨家收集铁器,让各家各户都做贡献,把我家铁架子都捡拆了,今儿个咋又来了,你没完没了是吧?你放下我的铜盆!”鬼子漏吓唬道:“你要阻碍我收集废铜烂铁就是反对大炼钢铁。”卜灵芝不甘示弱:“你别给我上纲上线的!公社炼焦炭的小土群早都荒废了,你当我不知道是咋地?我看你纯粹是故意找茬作妖呢!今儿你不放下铜盆我跟你没完!”说着扬起笤帚疙瘩,不依不饶地朝鬼子漏头顶砸下来。
鬼子漏急中生智,将扇沿铜盆倒扣着顶在头上,笤帚疙瘩落在铜盆上,吭啷吭啷作响。卜灵芝一边打一边骂:“你顶个铜盆子,是想当个硬盖子咋的?你哪是个人揍,我打死你个瘪羔子!”看打不到人,便专往手上打。鬼子漏“哎哟”几声,无心恋战,抽身往院外急走,见卜灵芝不依不饶地追赶,只好扔下铜盆,铜盆落地咣啷啷一阵响。
公冶山从火燎沟北沿儿土道往自家走,见媳妇打跑了鬼子漏,在大门口掐个笤帚疙瘩生气,便劝道:“鬼子漏是个小人,跟他生气犯不上!”卜灵芝喘着粗气说:“我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拾起铜盆,左看右看是否摔坏,说道:“这五子登科浮雕铜盆是咱家祖上传下来的老古董,他休想占我便宜!”
白一刀隔三岔五来老宅坐坐,香惠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眼看婚期近在眼前,她却心有不甘,总想找机会和黄士魁单独说说话。这天黄昏,黄士魁担着两只水筲往家挑了两挑子水,大缸里的水就有了大半下。当他挑最后一挑,往水缸里倒水的时候,香惠凑到近前:“魁子哥,我看杏熟了,我要吃杏,最近胃口不好!”黄士魁说:“好,我去给你摘几个。”说完,提着水筲出房门,把水筲倒扣在篱笆探出头的桩子上,香惠跟出来:“老杏树太高,找个长杆子,我跟你一起打。”
随着小暑节气的到来,老宅后园子的老杏树又变得黄澄澄了,一串串成熟的杏子挂弯了枝头,站在树下都能闻到大树冠里飘散出的清香。长杆子探进了夕阳笼罩的树冠里,碰得树叶哗啦作响。黄士魁一边擎举长杆一边仰头寻找,香惠也过来帮忙,共同用力磕打时,能真切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香惠,往左点儿,那嘟噜个大。”
“嗯。”
“打着了,麻溜去捡。”
“嗯。”
长杆子从树冠里移出来,缓缓放倒了。香惠并没有马上去捡落地上的黄杏,而是含情脉脉地看着黄士魁,轻声细语地说:“魁子哥,要是能年年给我打杏,该有多好。”黄士魁忙左右顾盼,确定无人,故意岔开话题:“我手都举酸了。”香惠松开握杆子的手,竟然扑在黄士魁身上,喃喃道:“魁子哥,我还是个黄花姑娘呢,你要是不信,我就……”听见这话,黄士魁却有些不知所措,退一步说:“别说傻话,好好的,明天你就出门子了。”香惠不忍放弃:“我没说傻话,难道你不想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着又扑到黄士魁身上。
黄士魁一时六神无主,木杆子的粗头从手中滑落在地,发出“哗楞”一声。
“不,不行啊!”
“我不用你负责,你还有啥怕的?”
“咱是,兄妹,别,别这样。”
“魁子哥,你就依了我吧!别让我带着遗憾走,行吗?”
“你不是要吃杏嘛,等我给你捡杏去。”
黄士魁闪身去捡来一捧黄杏,放到香惠手里:“看这杏多黄,上面还有红晕和斑点呢,这杏肯定味甜多汁……”话未说完,香惠含着眼泪转身走了,黄士魁靠在树干上,听着那悉悉索索远去的脚步声,内心别是一番滋味无法名状。
第二天上午,长发大队接亲的马车停在了老宅院门前。临上车前,香惠坐在北炕被子上梳洗打扮,说舍不得离开老婶,舍不得离开老宅,说着说着就落下伤心的泪来。春心说:“舍不得老婶就经常回来。”黄士魁心里很不是滋味,情绪也很低落。黄老秋在南炕支撑着身子催促:“接亲的,在外面,等着呢,快麻溜的,抻时间长了,该有人抻心了。”香惠这才擦擦眼泪,任由白一刀把她牵出老宅院落。
等二禄伤好回来,黄老秋已经下不来地了。黄昏时分,他跑到老宅看老爹,进外屋见了春心就问:“爹咋样啊?”春心摇摇头,小声说:“不太好,爹这回病得邪乎,从打你走就落炕儿了,病一天比一天坐实。头几天雍大管来给号过脉了,说病得够呛,让准备后事。这又挺了好几天了,八成就是为了等你呢!”二禄急忙进东屋,老憨和三喜子把他让到父亲身边。他痛哭流涕地述说自己的不幸,痛心疾首地谴责自己的罪过:“爹,你说我这事儿作的,我自个儿受罪不说,让你也跟着受了连累,这往后我咋活人哪!爹,是我不孝,是我害了你呀!”
黄老秋忽然微微睁开眼睛,张开缺了门牙的嘴,似乎要说什么。二禄急忙凑上去,贴了耳朵细听。黄老秋似乎用尽浑身的力气骂道:“孽,障,牲,口……”头一歪,咽了气。“爹——”二禄哭叫。“爹——”老憨和三喜子也呼号着。突然的哭喊声惊动了孩子们,黄士魁到东屋急问:“咋啦,咋啦!”春心说:“都别惊慌,刚才,你爷走了!”
停灵三日,黄老秋出殡了,埋进椅子圈边上的一块空地。
二禄躲在自家屋里好些天,躺在炕上望房笆想心事。虽然县医院外科大夫及时缝合了伤口,还是为往后的正常生活担心。自己正是精力旺盛时候,却碰上这么个丧门星!接着就后悔,自己当时咋光顾臭抖擞了,咋就没想到死妮子会来这一手呢?如果早料到,防备着就不会出事了。如果真不中用了,别说不能亲近婆娘了,不给自己戴一顶绿帽子就不错了。他来到下屋寻一个麻绳,在碗口粗的横梁上打个扣儿,站到下方一摞三块坯上,双手拉住绳套,闭上三角眼,刚要把那角瓜似的脑袋伸进绳套,忽听院外传来一群闲人由远及进的说笑声,心说等听完了再死也不迟,就蹲停下来,只听姚老美的腔调大声卖弄道:
牛打栏,猪打圈,猫叫秧子,狗连蛋。
“哈!哈!哈!”众人一阵浪声大笑。有人故意问:“老姚,你说的是啥呀?”姚老美说:“明知故问,四大发情嘛!”有人嚷嚷:“没过瘾,再来一个!”姚老美又大声说了一个顺口溜:
缺水的花,进笼的鸟,霜打的茄子,干豆角。
有人说:“这是四大蔫呐!”有人说笑:“你小心点儿,别到处跑骚,别让人把你那茄子铰喽!”
一阵哄笑声从大门街上荡漾过去。二禄思忖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死干嘛?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那要饭花子、那光棍汉都活着,我死啥呀!死才是傻蛋呢!”站起身,索性将绳子解开,“秃噜”一下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