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第四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第1/2页)杜春心平日里和艾淑君时有来往,打上育梅主意后总想把话说开,便踏着明媚的阳光来到秦家。
秦家院子在大队部西南角,正房大三间土坯草房,房屋举架比较高,院落也够局势,古旧的花格窗透出几分气派。相比之下,前门房子举架有些矮,伸手几乎能够到房檐子。窗台下的墙皮有几片脱落,因没有及时修补而显得斑驳不堪。房山墙体有些往东悠,还稳稳当当地支撑着来自房顶的压力。园子西南角原是一个土炮台,如今早已不见了当年威严耸立的气度,只有坍塌的土墙还残存着高高的土坎,掩映在几棵柳毛子树下,见证着岁月的沧桑。
春心走到前门房子东山墙胡同口时,正巧与出来倒水的艾育梅打了一个照面。仔细打量这俊俏的姑娘,觉得比橱窗里的美照鲜活,红扑扑的鸭蛋脸,水汪汪的杏仁眼,黑亮亮的长辫子,似乎有说不尽的朴素自然的美,越是端详就越是喜欢。
“婶子来了?”艾育梅被她看得脸色绯红,微低额头打了声招呼,把脸盆里的水泼向篱笆墙根。春心“唉唉”应答,随口一问:“听说你要去古城读师范了?”艾育梅说:“嗯,是郑校长保送我去的,婶子屋里坐吧?”春心望一眼前门房子东南拐角,问道:“你姑在家没?”艾育梅目光投向后院:“她在姑奶家串门儿呢。”
春心转身去了后院秦家,进东屋坐炕头,摸摸只顾自己玩耍的秦黑牛后脑勺,随口夸说:“这小小子,让他姑奶伺候的白白净净的。他姑奶是大善人,养了老艾家老少三口,可是功劳不小哦!”妖叨婆坐在炕里叼着长杆烟袋,紧啯着烟嘴儿吧嗒两口,忙接了一句:“呦——啥功劳不功劳的,都是自个儿实在亲人,有难处能看着不管嘛!”
这秦老成老婆的吆叨是出了名的,无论跟谁对话,那理儿似乎都在她这头。
春心夸起妖叨婆来:“哎呀,他姑奶还这么有精神头!你这脸面还这么受端详,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儿。”妖叨婆说:“呦——不行了,现在老目咔哧眼,越来越抽抽儿了。”春心说:“我从打到了咱村,就和淑君对脾气,没事儿就想凑在一起唠嗑儿。”接着就把话题往育梅身上引,“刚才来时在前门房子胡同口看见育梅了,这闺女出息了,长的真俊哪!看得我都不愿动地方了。”妖叨婆把玉石嘴儿从口中拿开,拧着来一句:“长的好当啥,那能当饭哪?”
艾淑君闲唠起哥哥的家事来:“我哥比我嫂子大四岁,他俩的婚姻是我爹包办的。成家那年,我哥刚二十岁,瞪两眼不愿意同房,直到两年后我爹去世,因害怕才从我爹的屋子里跑回自个儿的屋里睡。转年,我嫂子就生下育梅,二年后又生个女孩儿,没过百天就毙咕了。”妖叨婆又拧着来一句:“多谁都不嫌多,少谁都不嫌少。”
艾淑君继续唠嗑:“那会儿,我哥我嫂都参加了农会,跟随工作队舒宏队长闹土改。我姑担心前后两趟房子不保,经我哥给出招,及时把前门房子给了我哥和我们两家,这才保住了正房。我姑常夸说,还是大眼珠子头脑够用,算是替我做了件好事。当时浮财被起个溜溜空,家里人晚上枕着木头轱辘睡蒲草,可仅仅过了四五年,被分的这些家就又翻烧了。”妖叨婆叨叨咕咕:“龙还是龙、熊还是熊,能一时翻身,不能一世翻烧。”艾淑君提醒说:“姑哇,这话只在自家说说、对外可不敢张扬啊!”妖叨婆一吐舌头住了声。
“土改期间征兵,金家大林子把我哥串联活心了,非要去当兵不可,铁嘴儿说上前线是有生命危险的,你得好好考虑清楚。我哥要求参军,舒宏队长说上边有政策,独生子不让去,我哥就软磨硬泡,咉咯了半天,舒宏征求我嫂子意见,看家属不反对,只好勉强答应。”艾淑君话未说完,妖叨婆忍不住插话:“我说,大眼珠子,好铁不捻钉,好人不当兵,你决意要去,我不拦挡你,你自个做主吧!”
艾淑君继续说:“临出发时,村里人欢送,我嫂子抱着育梅,含着眼泪一直送到罗锅桥上。从那以后好几年,我们都在为我哥提心吊胆。我哥一走,我嫂子可英妖了,自己领孩子过日子,一个人精心侍弄按政策分的两垧包耕地,有时人手不够,就与别人换工。夜晚上民校快班参加扫盲,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大冬天有时去区里开会,当天晚上回不来,就事先包一些混合面菜馅饺子,放在隔屋里冻上,让育梅到饭顿煮了吃。我劝说嫂子别硬撑了,别累坏了身体。嫂子说,你哥是公家人,我在家不能给他扯后腿,更不能给他丢脸抹黑。我哥当兵三年多不给家来信,后来听说,有一回抬炮弹箱子手未抓牢,箱子落下来砸伤了脚,被送到绥芬河养伤,伤养好后跟随部队去了京城。我嫂子和几家军属查伙去探亲,带着干粮背着育梅就上了路。在京城住了将近一个月。白天,育梅由当兵的背着,游天安门、万寿山、葡萄园。晚上,我嫂子和我哥唠嗑,房间门口一边一个站岗的。我嫂子回村九个月后,生下了小黑牛,因为在京城怀的,所以给他起名叫‘念京’。”听到这儿,妖叨婆又拧着重复一句:“生谁都不嫌多,死谁都不嫌少。”
春心听得认真,让艾淑君接着讲。“我哥转业到地方,村民推选他当上村长,和三喜子搭班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家里照顾得很少。入初级社时,我哥第一个带头,将板仓里的麦子全部卖掉,买了一匹马牵去入了社。育花生下时正是农忙时节,我嫂子坐月子心里着急,未满月就下地生产劳动。从此落下毛病,气脉不够用,离老远都能听见喘粗气的声音。可我哥仍一心忙着工作,对我嫂子缺少体谅和照顾。育梅十二岁,上小学三年级,只上到半劲儿,便缀学在家帮着照看弟弟妹妹,干一些屋里的活儿。冬天大雪咆天,我嫂子的病犯得邪乎,浮肿、上不来气儿。倚靠着被子,让育梅给捶后背、撸小腿。到冬月已经不能起炕了。这时我哥接到通知,让速到三姓县党训班参加培训,他将棺材抬出来放到院子里,一狠心就走进了烟泡里。没过几日就到了腊月十五,小半夜时,我嫂子就咽了气……”说到这儿,为嫂子英年早逝唉声叹气,“我嫂子正是好岁数,可白瞎了!那时赶上雪大,出完灵也无法下葬,用牛爬犁拉到葫芦沟,浮丘在雪窝子里。”
“生死无常,不分老少啊!”妖叨婆说,“当时大眼珠子上老火了,听他唉声叹气,我就说,你这辈子可算完了,你是耗子掉面缸啊!他问我咋讲啊,我说你熬吧,熬到白毛吧!他窝囊了几天,害了一场大病,被铁嘴儿送到三道梁子治疗。病好后,张罗着要将黑牛送人,我就领来伺候,后来小育花也赖在我这儿。”艾淑君说:“我哥从粮管所下派到小孤山屯工作,从此很少回家照看闺女。育梅自己雇人挑水,自己抱磨杆碾米。到种菜地时我们帮着种,秋收时我哥仍不回来,育梅就半袋子半袋子往家扛。”
“哦,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春心感慨一声,又问道,“育梅她爹娶了刁寡妇,把家成在了小孤山屯,不是回来把育梅和育花接去了么,咋回来了呢?”妖叨婆插话说:“咳,天下后娘有几个是善茬子!”艾淑君说:“在那总受后娘的气,做饭时不小心弄打了陶盆,那刁婆子就说她是竟意儿的,遭到一顿毒打,育梅就背着育花回来了。我一听后婆娘给侄女气受,要去找那刁婆娘说道说道,我姑说为了你哥能过舒心日子忍了吧!后来我哥又回来接了一次,育梅说啥也不去。夏天好过,一到冬天就难熬了。饭做好了,姐俩围着灶坑门脸儿吃饭。后来郑校长来了,劝说育梅跳级上学,还给她开小灶把耽误的课业补上了。育梅过日子是个把家虎儿,一个错钱也不花。她利用假期和闲暇时间到生产作业区干活,通过勤工俭学,这才勉强读完了高小。”
春心把话题往魁子身上唠:“要说这些年,老憨真没另眼看待魁子,为啥?那是魁子他懂事儿,根本就不跟养父生分。那年小学校要开学了,我给魁子缝了个书包。老憨把魁子叫到身边,问他是想姓梁还是想姓黄,魁子可有心劲儿了,说我就姓黄。当时找公冶山给魁子起大号,半仙儿说,起名儿很简单,叫黄士魁吧!他提醒我要三思,说给魁子改姓可是有反当初的契约呀!最好别改。我回家问了魁子,魁子坚持姓黄。”艾淑君分析道:“别看魁子当时人小,可心眼儿挺多。如果主张姓梁,是怕老憨不高兴;如果他姓梁爹姓黄,又怕同学们会拿他取笑。”
“是,魁子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春心夸说起魁子来,“其实魁子上学时学习成绩挺好,因家穷书没念成,上高小到四年就不念了。他可勤快了,跟老憨一起编炕席、编茓子、编筐篓,挣钱贴补家用。十六岁下地干活,顶个整劳力使。那年割小麦时,他心里着急怕落下,镰刀割了小腿肚子,包扎上继续干。后来伤口都熬腐了还挺着呢!这几年,他也没少上外面出苦力,如果不是他往家抓挠,拉的饥荒一时半会儿还不上呢!去年秋冬,魁子上三姓城东山打苕条,住在县城老一百附近工农旅店里,那是个破旧木头房子,虽说条件不好,但住店便宜。每天往来东山起早贪黑,不管刮风下雪从不耽误工。每趟用扁担挑,一挑十二梱,一出十里地。到市场一捆卖三毛,去一块旅店费和六毛饭费,一天挣两块钱。干一个多月,手头积攒下七八十元。打完苕条,找朝阳社他包卫东姐夫帮着联系,又到东山石灰窑场出苦力。从采石、装窑、点火、出窑,魁子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他肯动脑子,会使巧劲儿,还能眼见行事,学装窑时那师傅可得意他了……”
妖叨婆听出了春心的心思:“呦——老憨家的怕是相中了育梅吧?”春心笑了:“她姑奶呀,我相中当啥,魁子初小毕业就干活,育梅保送读师范,就怕不配!”艾淑君却说:“我看倒是挺般配的,育梅虽然上师范学校读书,可她还是得回乡下当老师。”春心说:“不瞒你们,咱是怕育梅看不上魁子呢!”妖叨婆提醒说:“呦呦,育梅上学得三年呢,能等嘛?”春心打个哏:“不是简师一年吗?”艾淑君说:“一开始郑校长考虑家庭条件,给育梅报的是简师,后来育梅看穆逢辰念初师,她让郑校长给改了志愿。”妖叨婆又提醒说:“呦呦,你可得想好喽,别到时候出岔子。”春心说:“魁子才顶十九,等三年也不算大。”
艾淑君也想成全这门亲事,便以征求的口吻说:“要不咱都先透透话?”这正合春心的意愿,忙说:“行。”临走时要了艾育梅的生日时辰。
吃过晚饭,黄士魁点亮了老宅西屋门旁墙窝子里的洋油灯。朦胧的光线里,他在炕沿坐了片刻,忽然从箱子里翻出红布契约,轻轻抚摸着陷入沉思。
这契约承载着上江亲人的期望和思念,每一次拿出来看,都会勾起黄士魁内心的困惑。虽然记忆中的故乡是模糊的,但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个寄养儿,尤其是头脑中浮现出那五间大瓦房的影子,耳畔回荡起那群鸽子嗡嗡嗡的哨音,内心就会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刘家堡子和孟家窝棚相距上千里,两地都有割舍不断的牵挂。如果自己张罗回上江,能不能伤母亲的心呢?能不能引起养父的不满呢?如果自己不张罗回上江,能对得起老家的亲人吗?母亲如果按时履行契约,早在他十四岁时就母子分离了;母亲不履行契约,是不是就意味着背弃信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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