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火熄之后怎么活
第414章 火熄之后怎么活 (第2/2页)张阿妹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我……我不行的,我只会种花,我说不好话。”
“正因为你只会种花,我们才选你。”长老笑道,“你的花园里,什么花都有,高高矮矮,红红紫紫,你从不强求它们长成一个样,它们反而开得最好。我们七个村子,就像你的花,我们不要一个发号施令的人,就要一个懂得如何让大家各自好好开花的人。”
推辞不过,张阿妹最终还是收下了那方印信。
但她没有将它带回家,而是转身走到村口那棵最老、最大的槐树下,找了一根结实的树杈,将红绸金印高高地挂了上去,所有人都能够看到。
她转过身,对着所有村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这个印,今天挂在这里。如果哪一天,你们听到我说出‘你们听我的’这五个字,就请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把它从树上取下来,狠狠地砸在我的头上。”
村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当晚,喧嚣散去,张阿妹独自一人坐在她的素花园中。
月光下,一朵昙花正悄然绽放,又在短短的瞬间里,缓缓凋谢。
她看得有些痴了。
“姐,你是不是不开心?”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是她的弟弟。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圆,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
张阿妹回过神,拉过弟弟,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头埋在他的小肩膀上。
弟弟感觉到一丝湿润。
“我只是害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忘了,自己也曾经是个在人前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孩。”
人间的悲欢离合,权力的交替更迭,在边境的风沙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陈十一躺在床上,生命的气息正一点点从他苍老的身体里流逝。
他曾是这片土地上最坚定的巡夜人,双脚丈量过每一寸山河。
但现在,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剧烈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都撕扯着他的肺腑。
孙儿跪在床前,泪流满面,紧紧握着爷爷枯瘦如柴的手:“爷爷,您最想留下什么话?您告诉我们,我们都记下。”
陈十一费力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他用尽全力,断断续续地说道:“千万……别立碑。好人一旦成了祖宗,被供在牌位上,坏人……就有了打着祖宗旗号做坏事的理由。”
孙儿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陈十一停顿了良久,仿佛在积攒最后的气力。
他又补了一句:“告诉他们……走路的时候,记得……替后面的人……踩实……泥巴。”
说完这句话,他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
当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在狂暴的風雨声中,陈十一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他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一个旧皮囊,那个陪伴了他一生的水囊,缓缓滑落,掉在床边。
噩耗传到柳如烟耳中时,她正在一座陌生的城市。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动身,不眠不休,星夜兼程赶往边境。
当她抵达那个风沙弥漫的小村庄时,陈十一的遗体已经停放在简陋的堂屋中。
没有香烛缭绕,没有哭声震天,甚至连一副挽联都没有。
这不像是一场葬礼,倒像是寻常的午后。
但灵堂里站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沉静的哀伤。
陈十一的旧皮囊,被高高地悬挂在房梁正中,一盏油灯在它下方亮着,灯火如昔,映照着皮囊上斑驳的岁月痕迹。
柳如烟一步步走上前,她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口薄薄的棺木,指尖却在半空中颤抖。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第一声轻拍。
声音很轻,像是手掌拍在干燥的泥土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啪、啪、啪……
声音从一个变成了十个,百个。
起初只是堂屋里的人,他们用手掌轻轻拍打着地面。
很快,院子里的人也加入了进来,他们用手中的拐杖、锄柄、甚至是扁担,敲击着脚下的土地。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齐整,汇成了一股雄浑而沉稳的节奏。
那节奏,是他们曾经一起走夜路时唱过的那首歌,那首没有歌词,只有脚步和心跳的歌。
不到片刻,整个村庄,连同那些从远方星夜赶来的人,全都加入了这场无声的合唱。
敲击声汇成了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淹没了风声,也淹没了悲伤。
柳如烟站在人群中,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嘴角却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含泪的微笑。
黎明时分,风雨停歇。
众人抬着棺木,将那个悬挂了一夜的旧皮囊轻轻放入棺中。
他们没有将棺木下葬,而是抬到了村外的大溪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们将棺木连同皮囊一起,放入了奔腾的溪流之中,任其顺水漂流而去。
柳如烟站在岸边,最后一次望向那远去的皮囊,又抬起头,望向洗刷一新的天空,喃喃自语:“你走了,可这条路,还在走。”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忽然被远处的一道风景吸引。
在晨曦初照的山脊上,一个瘦削的少年身影正踽踽独行。
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粮袋,脚步虽然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一步一步,正沿着陈十一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走向更远的荒野。
那是新一代的巡夜人,尚未命名,已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