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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令知此剑,以祭家师

第三百九十一章 令知此剑,以祭家师 (第2/2页)

望着那张全无表情的脸,雍戟忽然意识到……不是只有自己在熬炼斗意。
  
  过去的三天里,当那一剑出现在冬剑台上,这种火炉中的锤炼就同样在他的体内开始了,只不过自己是用“狰”的血脉,他是用怒火、痛苦和杀意。
  
  所以此时有如此暴烈难抑的进攻,纵然没有“狰”的血脉,但他自己的血竟然同样冰冷烫人。
  
  在距离三丈时,雍戟挺枪出剑。
  
  那世所难及的剑术再次显于台上。
  
  如今他已能很自如地掌控这两样兵器,一枪一剑时,狰锋锐的斗意才再无遮拦。
  
  裴液出剑,当雍戟忽然一剑精准挑开,直刺下咽时,他难免一怔。
  
  这种被不讲道理地击破的感受,这种悚然致命的剑。
  
  一时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雍戟变强了至少两倍,在技艺的较量中你几乎找不出他的缝隙,剑对枪的那种优势全消失了,他有一柄灵蛇般致命的剑,还有一杆黑龙般霸道的大枪。
  
  无论从什么角度,他都变得极度危险。
  
  是他之所以能在剑台上与鹿尾秋寺这样的剑者较量。
  
  他的枪不错,但那柄剑太强了。
  
  裴液再次两回尝试出剑,都被其一剑之间拆而反攻,毫无道理地省去了中间的许多步骤,仿佛全然依靠敏锐的直感。
  
  而这直感永远不会出错。
  
  裴液沉默地看着,雍戟愈战愈勇,巨大的枪尖和雪亮的剑刃在他眼前来而复去,像是某种眩目的舞蹈。
  
  真快。真强。真亲切。真舍不得。
  
  老人确实是这样用剑的,在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了。
  
  后来失瞳,十八年后,里面残留的剑法依然在羽鳞试上傲然驰骋,无有能撄锋之人。
  
  但裴液久久怔然是因为意识到,他能胜过它了。
  
  九生之后,摘得两枚剑态之后,他拥有更敏锐的剑感,他本来就是这条道路上的剑者,这种跳跃的、直达结果的用剑他再熟悉不过。
  
  也不过就这样。他想。
  
  颜非卿也不过就这样。越沐舟也不过就这样。
  
  雍戟在面前密集地进攻,铁器叮然的声音响在耳边。其人手里全是老人年轻时的剑路,就好像真在和年轻的他对弈。
  
  走出明月殿的那个雨夜裴液就想,那只是一个幻影罢了。
  
  它不会有什么神奇的能力,即便生前叫越沐舟也不行。他觉得它亲切,遇见厄难时向它抿着嘴求助,其实没有意义。没有什么教与不教,它也并不会用真正的【无拘】。
  
  只因那个身影在自己的记忆里太过伟岸。
  
  他觉得他好像是无敌的、高贵的,不应该有人触犯他,自己当然也甘于在他留下的阴影之中。
  
  总觉得自己还不够,总觉得遥遥在他背后,还不配做他的传人……但其实想来也不过如此。
  
  他也有很多事都做不好。
  
  在情爱和心志之间犹犹豫豫,令应前辈伤心;投于魏皇后麾下,最后又没能护住挚友,孑然离京;到了胤城救人,又顾头不顾尾,最后还是害得书生身死……
  
  在明月宫那样的绝境里他也会不自信,面对应宿羽也会拘谨而口是心非,而且莽撞粗俗,朱哲子就很不喜欢他。
  
  他当然也不是天下无敌,死前也不过刚刚登上天楼,从没当过鹤榜第一。他也没有明绮天颜非卿这样无漏的心性,他有很多不擅长的事情,会怀疑自己,也经历过很多失败。
  
  裴液看着面前“也不过就这样”的剑,想着这个“也不过就这样”的人。
  
  其实道理很简单,当你还在埋怨他,就是还在依恋他,你当然就不可能相信自己能胜过他。
  
  所以你看见无拘出现在雍戟手里,才去找应宿羽,才去明月殿里求助,才那样愤怒,才那样痛苦。
  
  但其实那本来就是他经历过的败绩,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
  
  当你相信自己能胜过他,你也就不再依恋他,不再埋怨他。
  
  其实笨得很啊,年轻时嘴上硬得很说不收徒,老了又擅自把人当徒弟。
  
  他都没答应过。
  
  像傻子一样闯进镇北王府,被人折磨许久,眼睛也给摘了,剑还被人家用。
  
  如今还不是只能靠我给你拿回来。
  
  裴液安静想,当然只有从悲伤和阴影里走出来,才能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所有一切,他在这个世上履过的、失败的痕迹,我都会成功一遍。
  
  这就是传人的意义。
  
  裴液看了雍戟一眼,忽然起剑。
  
  两道同样惊艳的剑光擦过,裴液一剑刺入了雍戟的右肩。
  
  剑台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裴液再刺,雍戟再伤;雍戟出剑,裴液再破再中。
  
  裴液盯着他,不断进步,雍戟开始退,即便大枪已经舞如蛟龙,依然分担不了剑上巨大的压力。
  
  血洞不断从他身上冒出,直到他忽然真气一暴,整个人向后飘去了。
  
  按剑。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脏都提了起来,人们完全熟悉这种时机。
  
  实际上在前面的无数合交手里,这一剑就一直如悬在头顶的利刃。谁也不知道雍戟会什么时候放出它,总之此前的每一次,这一剑后都只有站着的他和倒下的对手。
  
  伤势和下风对雍戟而言不重要,他打算什么时候启用这一剑,才是阎王的索命。
  
  雍戟顿了一下,看了裴液一眼。
  
  只一个瞬间。
  
  风来不及动,光似乎也愣神。
  
  一枚极短的时间被截断,三丈的距离被吞没……神仙般的一剑再次现于台上,雍戟已抵达终点时,那一剑的雪亮还留影在空中。
  
  裴液立在原地一动没动。
  
  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抬着手,举在咽前,面无表情。死死地、铁箍般地握住了雍戟的剑,鲜血从掌心淅沥流下来。
  
  “你真敢,”裴液低声,“在我面前用这一剑。”
  
  雍戟瞳孔骤缩,痛得嘶吼一声,裴液一剑斩下了他这只握剑的左臂。
  
  雍戟奋然挺枪,裴液矮身掠在他臂下,握着他的剑,一剑贯穿了他的丹田。
  
  雍戟提膝,裴液砸肘相对,两声骨裂同时响起,裴液压着他的剑低喝一声,真气席卷剑刃,斩断了他的经脉树。
  
  “停!”
  
  北方看台传来雍北的冷喝,天地之力倾覆而来,一霎即将裴液碾成肉泥,但下一刻全数消弭,李缄柔和的力分开了两者。
  
  数道身影飞落而下,燕王府的数名宗师先立于台上,拦在雍戟之前,而后仙人台的羽检、医者也纷纷上台,围在了雍戟之前。
  
  裴液落下时在八丈之外,垂着剑,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剑台周围没有声音,谁也没料到鳞试终决会是如此结束,人们脑子里更挥之不去那只有力的手扼住那一剑的一幕。
  
  “还有一件事。”裴液道。
  
  雍戟周围的数位北地宗师冷冷地看向了他,有的已按住了剑。
  
  他却抬头看向北边的高台:“你不用急,总有一天,我一样杀了你。”
  
  皇城之前静得仿若无人。
  
  北地宗师们扶雍戟站了起来,一位冷冷盯着他:“你日后敢出神京城半步,令你知晓什么叫生不如死。”
  
  裴液看着他们,抖了抖剑,平声:“那就等着看吧。不过有样东西我要先拿回来。”
  
  他神情很淡,姿态也很放松,讲话就像是闲聊。
  
  两方之间间隔八丈,六位宗师围拢在世子周围,其中三名谒阙,站位严密,防止着面前少年突下杀手。
  
  其间数位文书、医者、羽检。
  
  但见寒光一闪。
  
  裴液缓缓归剑收鞘。
  
  一枚妖异的眼睛并一只左耳拎在手上。
  
  在血渗出之前,他将耳朵随手扔在地上:“抱歉,不小心切多了。”
  
  “……”
  
  “……”
  
  在场数十万双眼睛,三十三剑门,世家五姓,隐士高人,鹤凫侠士。
  
  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谁也没有看清。
  
  人们绝未见过这样的剑,如果雍戟那落为庸俗一剑令人静住,这一剑就令人惘然。
  
  好像目睹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见到,只有大脑深处留下了某种瑰丽的印象,令人莫名痴然。大概这样的仙迹可能人的一生中,也只有如此一回际遇了。
  
  时隔多少年后,这一剑再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剑名,【无拘】。”裴液昂首道,“奉怀裴液,家师,越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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